凤药胸口发紧,她认出那是什么。
一只猫。
她吞了吞口水,喉头仍是一阵发干,“还有别的什么?”
明玉一不做二不休,又拉出一只笼子,里头有只光秃秃的鸟。
毛几乎掉光了,像只待煮的白条鸡,个头小了许多。
“这是绿皮鹦鹉。”
那只鸟奄奄一息,抬起眼皮转了转又合上眼。
“它的毛被容娘娘一根根拔光了。”明玉低泣着。
“赤芍的眼……是被猴子抓掉的。”
明玉眼看赤芍被太监抬走,知道自己将来也好不到哪去。
她在宫里找到目睹一切的某个小宫女打听。
也许由于明玉已经是未央宫的人,小宫女把赤芍受伤的过程告诉了她。
容娘娘发疯时凌虐动物,要宫女抓住动物。
那只猴子的毛并不是剃掉,也是被容芳这样拔光的。
所以才会给它穿上衣服。
所以猴子那么害怕见人。
最后一次,容芳心情太坏,使剪子剪了猴子的尾巴。
猴子吃疼,拼命挣扎,抓烂了赤芍一只眼珠,容娘见了血,更加疯癫,一宫的人帮忙抓它。
抓到后容芳硬是折断了它四肢。
然后,将它扔在大殿地上,看着它疯狂嚎叫、翻滚……直到断气。
她就站在那猴子不远处,脸上带着愉悦的微笑,时不时闭目深呼吸,仿佛在听天籁。
“她发疯时如魔鬼。”明玉说。
第二天,她奇异地平静下来。
心情奇好,像刮过大风的天,连一丝云都没有,瓦蓝透亮。
对宫人也比平时好得多,举办小宴会,与宫女吃吃喝喝,打赏大笔银子……
带着宫女玩耍取乐,花样比谁都多。
直到再次心情低郁,又一个可怕的轮回开始。
她玩弄一只动物会玩弄很久,直到把那动物玩死。
但中间她会让它喘息,由内务府送新的玩意儿,换着玩儿。
她喜欢看到动物害怕的模样,所以从不一次弄死它们。
“奴婢来的第二天,容娘娘封奴婢为一等宫女,还把赤芍的两箱财物赏了奴婢。”
“知道赤芍死因后,奴婢把两只箱子送出宫给了爹娘,做好死的准备。”
明玉说到此处膝行两步,不住磕头,泪流满面,“姑姑,明玉的命握在姑姑手中。”
凤药已经介入此事中,抽不得身,管就要管到底。
不止为这些宫女,还为容芳和徐乾。
李瑕比不得先帝好性子,再磨下去,对徐乾不好。
凤药翻看过徐乾考语,是个难得的人材。
又听了曹峥说的话,对徐乾生出十分好感。
她向来喜欣赏不媚上的男子。
依着凤药对李瑕的了解,容芳任性他倒不会太在意,只要不关乎国家与权利,他是好说话的。
容芳的心病就在于三个字:不甘心!
若徐乾先放手,叫她死了心,也就没这样难过了。
凤药出了未央宫找到分管宫女指派的内务太监,叫他将明玉重新分派到嘉太妃处,未央宫先不指大宫女。
凤药眼下最得圣意,做事自然顺当。
明玉得了指令感动不已,等在宫门口,给凤药磕了三个头,“明玉的命是姑姑给的,以后但有吩咐,明玉无不顺从。”
凤药坦然受了她的礼,只是遗憾错过时机,没救下赤芍。
看着明玉提个小包袱走在红墙黛瓦青砖地的甬道上,身影越来越远。
秋日的天空高而苍茫,映得人如草芥般渺小。
直到看不到她人影,凤药走入未央宫寝殿,坐在豪华拔步床边,等容妃醒来。
她闭着眼睛睡得不安稳,眼角明显有干涸的泪痕。
睡梦中也颦着眉,一副不快乐的样子,与白日里表现出的活泼判若两人。
手上握着那只褪色的红剑穗。
许是感觉到身边有人,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底布着血丝,是喝多酒的缘故,身上散发着不洁的气味。
“凤姐姐。”她软软喊了一声,凤药硬起的心肠一软。
她转动着眼睛,好像在回忆前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脸色变了几变,由茫然变为惊惧之后便成了坦然。
她挣扎坐起来,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也不说话。
“是该放下了。”凤药叹息着说,“遗憾伤人,但人总要活下去,你得向前看,总记挂着他,是害了他。”
眼泪顺着容芳的脸向下淌。
“皇上耐心有限,不会对你只会对他,你忍心吗?”
“既已出嫁,就好好经营现在的日子。若真烈性该当在家时就反抗,而不是现在糟蹋自己,糟蹋旁人。”
“赤芍怎么死的?”她责问容芳。
“是被那野猴子抓了眼,发高热死的吧。你何苦!”凤药低声痛斥容芳。
对方先是无语流泪,提到赤芍的死,放声痛哭,哭得全身颤抖,“我不是故意想她死。”
凤药知道容芳尚有理智,所以才控制住自己没有虐待宫人,而是不停向内务府要动物。
偶尔醉了也责打宫人,并没存了要她们命的心思。
“本不该赤芍死,都是因为那只鞋子。”
“她把我那只心爱的绣鞋弄丢了,弄丢了!!”
她尖叫着扑在被子上嚎啕。
“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没用,我只是个物件,由不得自己。”
她披头散发,一边捶打着被子下的身体一边狂喊。
声音大到殿中有了回音。
凤药不动不劝,要她发泄,但凡人压抑得久不发泄,总要病的。
“姑姑……”她乞求地望着凤药。
凤药抱着她,由她靠在肩头继续流泪,却已没了方才的疯劲。
“我没办法呀姑姑……这面具戴得累人,我也不想做这些恶心的事,可是做了我才能平静。”
“命运拨弄,由不得人。容妃娘娘,放下他,好好过你的日子,没叫你爱皇上。你也能有你自己的生活。皇上一向待你很好对不对。”
这句话任她多爱徐乾也说不出个“不”,李瑕从未勉强过她任何事。
由着她玩,由着她闹。
“你该感谢皇上。”凤药知道,这种放肆,给了她好转的机会。
“是。”容芳承认。
“你喜欢牡丹芍药?待心情好了,叫花匠修整你殿后的园子,铲掉竹林,全种上芍药好不好?”
容芳乖巧地点点头。
离开未央宫前,凤药找了个小太监,指使他做了件事。
是时候说服徐乾了。
这次她独自前去国公府。
门房认得她,凤药吩咐别惊动旁人,只叫出老夫人即可。
看着老国公夫人小心翼翼的模样,凤药心中不忍。
上次传的那些话,关于坊间传闻皇上与小郎君有夺妻之恨——
实则是她编的。
这些公子们倔起来像驴子似的,捆起来抽鞭子没用,多数只听得进去母亲的温言劝解。
凤药只是想给老夫人点压力。
“徐小郎君如何?”
“上次姑姑走后我劝过,肯吃饭了。”
老夫人眼圈一红,为着这个小儿子,她操碎心,从被常宗道拒婚,她老了十岁不止。
说着话走到徐乾屋前,凤药转头对老夫人道,“请国公夫人先回避,我自与小郎君说话。”
等老夫人转过回廊,凤药回身拍门。
“谁?”里头的声音中气十足。
“御书房待书秦凤药。”她照实回答。
“何事?若劝我离京免开尊口。”
“受容芳之托,给你捎句话。”凤药压低声音。
“哗啦”门豁然洞开,一个高大身影居高临下看着凤药。
“胆敢骗我,别管你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我都能把你扔出去!”他声音里充满威胁,是当真的。
凤药用力一推,推开个缝,自己侧身走入房内。
屋内布置简单,不失格调。
凤药推开几扇窗,由着秋日的光线照入房内,一扫阴霾。
她款款落座,将随身的一只包裹放在桌上。
“徐乾,你差不多得了。”她态度随意,说得徐乾呆住了。
“你心中定是以为皇上把容芳弄宫中,勉强她侍寝,让她过着悲惨的生活。”
“呵,你自己戏倒蛮多。”她轻蔑的口气激怒了徐乾。
他走到凤药跟前,一手撑着桌子,低下头,锐利的眼睛盯着凤药,“那你说说,她托你带什么话来了?”
凤药撤了下身子,一只手嫌弃地推开他,“离我远点儿,小郎君。好好说话。”
“打开那只包袱。”她指了指桌上布包。
徐乾有种不好的预感,盯着那只脏兮兮的布包,迟迟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