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懊恼不已;清心格格并不看他,只是心中想着心事:难道真如他所言,他用卑劣无耻的手段杀了袁大哥,夺取这神兵利器不成?傅传书见这白莲花看自己的神情关心多于恼怒,仿佛看自己的孩儿一般。他再也不颐指气使了,反而有些愧疚,想想袁师弟为人正直,也无大过,反而自己处处制肘,为难于他;他都不计较,反而处处卫护昆仑派声誉,让别人不得侵害师兄同门,可说大义所在,碧血丹心,可昭日月;——反而是自己为人处事处处藏着奸诈。如果说傅传书内心不愧疚那是假的,但是说到可怜这位处处侠肝义胆的袁师弟却也不是,介乎可怜与痛恨之间,谁教他处处强过自己。他未上昆仑剑派,一众同门唯他马首是瞻,可是他上山习武以来,资质过人,为人温润如玉,很得赵碧儿欢心,却将自己冷在一旁,全不理会,仿佛他这个大师兄在昆仑派无关紧要,是个死人,能不让人生恨,只是他从不找自身的毛病,也不想想自己处处做事透着不近人情,透着阴毒,反而怪别人无情无义,其实他才是这一切根由的始作俑者!
不知何时赵碧儿出现舱门前,眼中透着愤恨和无奈。傅传书适才所说那一番愤世嫉俗的话全被她听到。当她听到袁师弟己死,那悲伤再也忍不住,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他们似乎都各有心事,尽在不言中。
忽然有人不阴不冷地笑道:“好的很,大伙都团聚了!咦!怎么昆仑派高足死而复生,真是奇哉怪也?”他好一番冷嘲热讽。众人都侧头看来人。只见白碧尘大喇喇站在舱门口,看着傅传书,忽然又说道:“傅传书你还不认罪?”众人听他说着这没来由的话。白莲花道:“你是前辈高人,怎么可以胡乱说话,污人清白?”白碧尘哈哈一笑,说道:“白姑娘你紧张什么?难不成这傅传书是你什么人?”
白莲花面色一红,又不好解释,便说道:“江湖讲得是道义,不是谁都可以蛮横无理!”白碧尘转将白凤城拉来,说道:“这傅传书在浮烟岛上施诡计伤我孩儿,断他一臂,现在他诈死埋名,匿身海中跟随大船,又忽起偷袭杀了船上的无辜船夫,又暗算我孩儿,给他下了金蚕蛊毒,你说他是不是百死莫赎?”
傅传书却道:“天下杀人的尽多,岂止是我。古来卑鄙无耻的人在下可算不上。多少帝王将相杀人无数,也未见有人指责?反而在下略施小计杀了几个无用之人,又算什么?凡成大事者何必戚戚于妇人之心?”白碧尘大声道:“好小子,你杀人还有理?今日撞在我手只怕难逃公道。”他挥动手中蛇杖,作势要下杀手。
赵碧儿见师兄竟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一时怔怔无言以对。清心格格心中恼恨这傅传书杀了袁承天,夺取轩辕神剑,也不出言为他求助。这真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多行不义必自毙。傅传书神情自若,并不以为意。白莲花心知如果真交起手来,傅传书难逃公道,心下彷徨无着,不知自己该不该出手。
白碧尘挥杖向傅传书头脑打落。傅传书见状,跃身出舱,奔上海船甲板。海风猎猎吹动大船船帆,只见夜色沉沉,苍茫夜色之中又起雾气,朦朦胧胧不见光明。只是大桅杆上一盏气死风灯在海风中来回摇曳,映得人影迷离不可见。傅传书站立大船甲板,左手横指,右手轩辕神剑,非但不怕,而且幅脾睨天下的样子。白碧尘见状心中更气,好小子,不知悔改,还敢妄自尊大,看来今天老夫可要好好拾掇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知的小子,让他以后知道怎么做人!
白莲花可放心不下,她也来到海船甲板。天空阴冷,阴云密布,似乎随时随地便有一场暴风雨。海上行船最忌暴风雨,因为有时可以刮起飓风往往掀翻大船,刮起的海水可以击穿大船的甲板,让合船之人葬身茫茫大海之中。
清心格格倚偎帆杆,要眼见这傅传书得到应有惩罚,否则袁大哥可不死不瞑目了。她心中直以为袁承天已被这傅传书所害,是以这轩辕神剑落入他手。所以恼恨这傅传书少恩寡义,杀害同门,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说岂不让人气恼。赵碧儿则在她身旁无嗔无怒,一脸茫然,心中五味杂陈,亦有种说不出的苦楚!
场中傅传书少年气盛,无所畏惧,仗剑和白碧尘战在一处。白碧尘见他少年气盛,心想:少年人从来自以为是,以为这天下是他们的,孰不知这样必吃大亏,便如眼下这傅传书,看似少年英侠,实则行为有亏,不配拥有这昆仑派弟子身份,奇之怪也,这赵相承缘何收入门下,难道对其品行不察不问,这样的人真的对昆仑派声威有损。他心下走神,不防被傅传书唰唰几招凌厉的剑招迫到桅杆船帆处,几乎出乖露丑,不由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当此大敌,自己心神难以守一,是为临阵对敌之大忌,自己身为一派掌门,今时今地竟忘了武林大忌,是为可悲。他于仓忙中收回心思,专一对敌。场中形势迸转,傅传书节节后退,似乎应接不暇,顾此失彼的架式。白莲花心中一紧,心想:自己是不是要帮传书一把,以他之能战胜白碧尘决无可能;自己倘若出身,师出无名,于事于理皆无法自圆其说,是以当下彷徨无着,正思量要不要出手之际,只听傅传书哎呀一声,长剑脱手飞出,只听夺地一声,直插入大船的帆杆之上,兀自铮铮声响,剑光闪烁,在黑暗之中闪出耀眼的光芒!
白碧尘挥杖又上,蛇杖自上而下砸向傅传书头脑,心道这下要你性命,为我儿报仇,得偿所愿!白莲花也顾不了太多,跃身而出,双手此起彼落接连打出铁莲花,迫得白碧尘不能得手,后退连连,气得蛇杖顿地,大声斥道:“白姑娘你为何护这小贼?”白莲花听他出言无状,心中气恼,说道:“他纵有千般错,你也无权杀他?你有错自有师门管教,也轮不到你?”
白碧尘道:“这真是天下父母心,护犊心切!难怪难怪?”白莲花道:“你身为一派掌门,出言无状,真是于名不符!”白碧尘手下不停,一掌挥出将傅传书击翻在地。傅传书身受重伤,一时不起。白碧尘道:“白姑娘当年你和赵掌门郎妾意,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傅传书怎么看都几分像赵掌门。”白莲花听得面红耳赤,直斥其非。白碧尘转头不踏步走向傅传书,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这可怨不得在下手下无情,傅传书你领受吧!”他手起掌落拍向傅传书天灵盖,要结果其性命。白莲花岂能让他得偿所愿,挥手甩出手中那朵白莲花。白碧尘挥袖卷起那朵白莲花,一卷一送抛入大海之中,只听大海之中轰隆声响,那白莲花在海中炸开,掀起巨浪。海船都被拍打得颠簸不止。船上众人似乎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可见这白莲花暗藏机关,威力巨大,如果打在白碧尘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白碧尘磔桀笑道:“白姑娘你真好身手。”他语带讽刺。白莲花又不是听不出话外之音,笑道:“小女子身手比之白掌门可差得远了。”白碧尘凌声道:“今儿,你是非救这小子不成?”白莲花道:“难道不行?”白碧尘道:“好!白姑娘既然你一心卫护这小子,那么白某只有一力奉陪!”
这时赵碧儿走来,说道:“你们各让一步不好么?非要兵戎相见,生死以之么?为什么不可以化弋为玉帛,非你死我活?”白碧尘道:“赵姑娘你太仁慈了,那知世道险恶,人心如蛊。想这傅传书行使奸诈手段,断我爱儿手臂,此不共戴天之仇,岂能就此罢休?今儿饶他一命也可,须自裁左臂,否则难有幸理。”重伤在地的傅传书大声道:“不可以,白凤城断了手臂,那是技不如人,又怨得谁来?”白碧尘重重顿了一下蛇杖,斥道:“住嘴,你还一味狡辨。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好,我今非伸张正义不可。”
他蛇杖一抖,杖头上盘缠着的一条乌油油的蛇快如闪电,疾如流星跃到傅传书肩臂,嘶嘶有声,在他肩臂上咬了几个小洞,黑血渗出,只听傅传书忍不住唤叫出声。一般的苦楚以他之能为也决然不会叫出声来,可见这蛇毒可不比寻常,端的厉害无比。
白莲花见傅传书痛得在海船甲板上翻滚,心中不忍,伏身点他肩臂几处穴道,不让毒液上行头脑,因为一旦蛇毒攻入头脑,轻则神志混乱以至颠狂,重者立时毙命,再难活命。
白莲花道:“孩儿,你要忍住,我自有办法救你!”傅传书诧异至极,道:“你说什么?难道这白碧尘适才所言是真的,我是你和师父的……”白莲花道:“是的,这一切都是孽缘,——可是我们都是心甘情愿,两情……”傅传书道:“不要说了!他痛苦地闭上双眼,不要听她说话。他此时只一个念头:原来碧儿是我妹妹,一切都成幻梦!我们永远不可以在一起。想起小时候,大约八、九岁时带着碧儿在昆仑山腰的雪地设机关,打鹧鸪,斗雪鸡,驱雪狼时的情形又显眼前。那时节两小无猜,心地纯良,那似而今久经风霜,多经世事,变得人心不古,再难回到以前!是世道变了,抑或人心坏了,不得而知,只有且行且珍惜!大道其茫茫,我心何坦途!也许只有在梦中回想过去。正谓: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大梦淘天,说甚英雄,谁是英雄?自古伤别多情恨,只是伤心情深处。不解人间风情苦,薄悻江湖载酒行。天涯多是伤心人,未知伤心是他人。苍茫大地皆沉浮,生平行止难定论。看却故国多山河,不似去年今日人!
赵碧儿离得也不太远,自然听得他们说话,但觉头脑一热,便晕了过去。还好白凤城正在其身后,扶她下船舱休息。傅传书瞥目之间见到碧儿心火交心晕了过去,白凤城扶她下船舱休息,他也不加干挠,但觉心灰意冷,来日茫茫,去日无多,仿佛世间事都不作想,说甚么英雄好汉,说甚么塞上擒龙,又说甚么家国情愁,全不作想,只想一个浪迹天涯!
白碧尘见白莲花护犊心切,便道:“不杀他原无不可。——只是这金蚕蛊毒却要解去。”他寒光闪,看着傅传书道:“小子,这金蚕蛊毒是你下的吧?”傅传书道:“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是又怎样?”白碧尘道:“你还伶牙厉嘴,今日虽不杀你,死罪或免,可是活罪却不免。”他话已出口,手起掌落拍在傅传书肩臂琵琶骨,只听喀喀数声,双肩琵琶骨尽碎,以后再也练不得武功,几成废人。白莲花怎么也未料到这白碧尘忽起杀心,猝不及防。待她反应过来这傅传书已然成了废人,虽然痛苦难当,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却不出声求饶,当得是一个好汉子!虽然他行为有亏,可气节傲骨当仁不让,让人敬佩。
白莲花见这白碧尘睚眦必报,心下一横:你伤我爱儿,我怎肯干休。她站起身,长声说道:“白掌门,小女子今日要领教高招,望不吝赐教!”白碧尘听她话语,看她行动,那是领教,分明是为傅传书找场子来了。她恼恨这白碧尘出手伤了傅传书,让他以后不能习武,成为废人,这可比杀了他便恶毒。因为习武之人如果琵琶骨尽废,非但不能习武,更兼行动不便,便与路人无异,甚至还不如平常之人,你说这不是杀人诛心么?白莲花只念传书为人所害,却不想傅传书杀人在先,甚而在大海之上将同门袁承天击落茫茫大海,欲让其喂食鱼族,尸骨无存,可不是焉也歹毒。她只念传人是骨肉,全然忘却别人的性命也是性命,不是泥捏的!天下父母大抵如此吧!从来卫护自己爱儿,纵然有错也不承认,只知一味骄惯,岂不知溺儿如害他,将来行走江湖,别人可不会容让他,必定吃大亏,所以教训子女要讲仁爱兼天下,爱人及所幼,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白莲花一时只是气恼,出手拍向白碧尘蛇毒。白碧尘道声好,挥蛇杖招架。两者较武,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白碧尘蛇杖呼呼风响,更兼者蛇杖上头小蛇转动自如,总是吐着信子,厮机攻人。白莲花气势便不如他,落于下风,可是贵在她身法轻灵,远非白碧尘所能比拟,一时半刻也伤害她不得!
阴风冷冷,海上雾气又起。大船之上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曳,吱吱的船舵发出刺耳的声音。夜间本来宁静,却被他们厮杀声所打破。每个人心中想法更不相同。傅传书虽然琵琶骨碎,武功尽失,可是他不时转动眼晴,想着害人的毒计。因为他从来有大抱负,非是庸庸无能之辈。他现在虽受重创,虽然目下挫折,可是依旧不能湮灭他心中的抱负。他见白莲花落于下风,心想:我可要助我娘亲一臂之力,决不能这白碧尘得逞。
清心格格心中恼恨这傅传书少恩寡义,杀了袁承天,夺取了轩辕神剑,所以出中只盼这白碧尘打败白莲花,将这傅传书毙于掌下,方解心头之恨。她心中只思念袁大哥,想起他们两人在伊犁城外雪山之巅,对抗红智上人,还有伊犁将军苏宁杰的大公子苏和泰。那时节和心仪的人同行,生死无惧,看大雪遮天,不见人踪,在雪犁上前行,无所畏惧,仿佛这苍茫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看袁大哥凛然正义,忠义千秋,睥睨天下的气慨,怎不让人心动!这气势也只有她皇帝哥哥有,旁人却无。仿佛天地之间的英雄只有嘉庆皇帝和袁承天,他人皆不足论!
这白碧尘和白莲花斗到分际,生死以之,一时之间杀气四起,笼罩大船。他本以为不出片刻便可取胜,孰料白莲花奇招忽起,以决无可能的方向迫得白碧尘连连后退,似有反客为主,气势更炽。白碧尘反而显得力有未逮,不能胜算。他忽然撮口唿哨声起,只见船舱游走出十几条碧油油的灵蛇——这是他自西域带来,以备不时之需,今日见似乎一时半刻难以取胜,便唤出灵蛇,要将他们网打尽。白莲花见这众灵蛇吐着腥气迫人的信子,中人欲呕,但觉头昏沉,似乎不能自控。她稳住身形,怎奈有几条灵蛇迫近身周,腥气弥漫开来。清心格格内力不足,掩住口鼻,以免毒气吸入头脑。
白莲花出招已顾不暇,只有放出袖中银针。这银针细如纤发,去处无声,已有几条前进的灵蛇中针而死,余者仰头畏首畏尾,不敢前行。白碧尘唿哨声又起,余者灵蛇只有前行,不似适才一往直前,而是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原来它们也畏死,岂止是人?
眼见蛇阵布就,将白莲花和傅传书围困其间。白碧尘哈哈一笑道:“白姑娘你为他所累,你现在后不后悔?”白莲花道:“世上谁人不死?有人死得其所,有人死得义气千秋,有人死得光明磊落,小女子今日有死,了无憾事!”白碧尘道:“你死可以,便是这傅传书可不能这般好死,我要留下慢慢折磨?”白莲花道:“你敢?”白碧尘道:“我为什么不敢?”
白莲花格格笑道:“白凤城中了金蚕蛊毒,你要不要救他?”白碧尘道:“当然救得!”白莲花道:“此去云南苗疆万水千山,一路风波,多有凶险,你以为你可从找到降龙洞主白凤凰?”白碧尘道:“我为什么不能?”白莲花笑道:“你与她非亲非故,又不相识,她会甘愿救人,可能么?”白碧尘道:“你想以此为要挟,要我不杀你们?”
白莲花不置可否,看着傅传书,心生怜悯。白碧尘道:“好,我答应你不伤害你们,但是你要带咱们去云南苗疆找到白凤凰为我儿医治!”白莲花胸有成竹道:“那是自然。”白碧尘又抬头看看阴暗的天空,长嘘一声,无所畏惧,说道:“便如你言。”这时只见一个瘦小仆人在傅传书身旁,想要拿轩辕神剑。傅传书见状斥责于他。这仆人衣衫不整,头发散乱,脸有疤痕,相貌说不出的丑陋不堪——原来他是这船上的船夫幸存下来,没有被人荼毒。人人见他瘦削,气质平平,见人总是低眉顺眼,不敢看人的样子,唯唯喏喏,一幅逆来顺受的样子,是以谁也不看重于他,只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乞丐。旁人不把他当他看,呼来喝去他也不在乎,也不生嗔,只不说话,只是嘻嘻笑笑而已。众人谁都不在意。傅传书恼恨这个少年,踹在他身上。这少年受力向前抢出,跌坐在大船甲板上,瞪天看天,并不说话。
清心格格看不惯,怒斥道:“人家怎么招惹你了,你竟出手打人?”傅传书道:“我自干我事,要你多事。”清心格格从来嫉恶如仇,今日见这傅传书依恃自己武功,便胡乱打人,便仗义出言直斥其非。傅传书将轩辕神剑收入鞘中,别于背后,掸了掸尘土,看了一下清心格格自顾走开,对她不加理会,旁若无人。清心格格气得直想一掌毙了他,可是却又不能,以她武功不是敌手,只有暂时忍下这口气,只待来日再做计较不迟。
夜中清心格格难以入睡,想起袁大哥,便不觉悲从中来,思念绵绵不可断绝。眼前仿佛又现他木讷正直的模样,有时他倔强的不同流合污,仿佛浊世一朵清莲,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他悲天悯人,见不得世间民众疾苦,总是尽其所能济助天下的苦命人!孰不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从小没了爹娘,在这世间受人嘲笑打压欺凌!他虽也懦弱,终也坚强,有时面对不公时也会出头,因为在他内心最深处有着一颗济世为怀,拯救天下苍生的信念!我们生而为人,每日艰难生存,也许风霜满路,荆蒺前途,可是还要坚强奋争,因为每个人都别无选择!上天与人,本应一律平等,可是有时偏偏要分出三六九等,灭人志气,坏人心思,是为可恶,诚然这不是上天的真本意,却是人为!有时也无能为力,眼睁睁看恶人大行其道,好人退避三舍!袁承天却不,他看众人逆来顺受,他却要抗争,那怕风霜满路,前途虎兕也在所不惜!他本来就是这种性格,世上再无人可以改变,便是清心格格也不能!这世上只有一个袁承天——袁大哥,他总是为别人着想,从不关心自己生死安危,总是侠肝义胆,不为邪恶所屈服!也许从来的大英雄大豪杰都是这样吧?犹如袁督师和史可法史忠烈君为国为民,以身殉国,其声名为后人所记念,犹不愧生于天地之间一场,比之那样碌碌无为,贪恋荣华之辈可强之何止万倍。正所谓国乱显忠臣,忠臣孝子人人敬,奸佞小人人人恨。想像明亡清兴之际,国破家亡之时多少寡耻鲜耻之辈为荣华富贵,投身敌国,反过来杀戮自己同胞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可恨苍天无眼,个个落个善终!是为人世间大憾事!
忽然仿佛窗格上有人影。清心格格闪身出屋,正见那个衣衫丑陋少年正走过。她低声喝道:“船上我出言救你,你也不谢我。”少年声音嘶哑,幸许是受了风寒,邪气入体,声音便些怪异。他喃喃道:“是我一时情急,忘却了!你不怪我罢?”清心格格窘迫的样子,脑海闪出一人的身影——那是袁承天袁大哥的模样。不觉流下眼泪。这少年道:“你干么要哭,是谁欺侮你了?你告诉我,我为你出头!”清心格格道:“不妨事,我从来都是这样,一有伤心事便掉眼泪,这毛病老是改不掉,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我多愁善感吧?幸许是我看不得人间疾苦。可是我又能怎耐,只有劝我皇帝哥哥多施仁政,泽被苍生!”这少年道:“格格你是个好人!你皇帝哥哥也许不如你?他在紫禁大内,岂知民间疾苦?”
清心格格道:“不是的,我皇帝哥哥从来励精图治,宵衣旰食。他有时也私自出宫,访查民间疾苦,整治吏制,在他眼中没有满汉之别,只要天下民心所归,只可惜偏偏有些忤逆乱党不思天恩,反而行谋逆之大罪,妄图扭转乾坤,是为可恶!这天下从来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难道你们汉人皇帝便英明天纵么?便是崇祯也不过如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错杀忠良,当时天下没有袁督师,满洲人想不得志于中国都不行!”这少年却道:“大谬不然,也许积重难返,抑或天数使然,非人力所为!只苦了天下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生离死别,天下大惨事莫过如此!他们一生善良,最后尸骨无存,你说天下天道好还,可是投敌卖国贼个个荣华富贵,也未见得天理昭彰?”
清心格格道:“袁大哥以往也是这样说得,只可惜他现不在了。我好想念于他!”少年好奇道:“谁说他死了?你见到他的尸身了?”清心格格不无伤感道:“袁大哥所有的轩辕被他师兄傅传书所夺,——杀他之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他的同门师兄所为!你说可恶不可恶!他技不如人,便忽施偷袭,杀了同门师弟,只为一己几私,竟可以同门相残,枉顾道义,你说是不是人心鬼域,为了私利,尽可以不择手段杀人放火!”少年不为所动,道:“这傅传书的行为也许卑鄙可耻,将来上天总会惩罚于他。”清心格格秀目含泪看着天上的月,不无忧伤道:“可是这世上只有这样一个袁大哥!他怎么忍心离我而去于不顾?”少年见她伤心欲绝,不禁伸手去扶她。
孰料清心格格不加思索便手纪记耳光重重打在这破衣少年的脸上。破衣少年怔怔然。他只是出于怜悯本要扶持一下清心格格,不料人家不领情抑或是以为他要行不耻之事。清心格格一记耳光打出,也是后悔自责:自己为何意气用事!两个人都怔然片刻,然后又低下头。还是清心格格先开口说话,:“我不有意的,你痛么?”这破衣少年迷离双眼,仿佛直可以看穿格格内心深处,又或是见到如此妩媚的女孩子一时忘情,不觉出神。
清心格格见他目光清澈,殊无邪念,便起身远去。破衣少年这才收回神,回想她适才所说过的话,仿佛十分受用,心中说不出的暖意直冲心底,久久不能平静!
舱底的白碧尘看着白凤城。白凤城似乎心事重重,并不理会于他。一盏孤灯摇曳,发出凄凄惨惨的光。白碧尘一声长叹:一生功名总成。他少年之时也是壮志说天阔,誓杀胡虏还我山河!——可是后来郁郁不得志,只有混迹江湖,聊却平生!谁不是少年意气风发,可是世路??,总是壮士不得志,只有意志消沉,可是内心深处依旧壮怀不灭!
另一个舱房中白莲花正为傅传书敷上断骨续命膏,以期他将来可以恢复如初。傅传书见白莲花如此细心照料,说不出的感动。可是娘亲两个字到了口边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因为他只知自己从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寄养在昆仑山,受业于师父,其它一无所知。而今得知师父便是生身父亲,白莲花是其娘亲,这个意外来得太突然,让人无法接受,所以白莲花为他敷上药膏,只是低头不语,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悲,亦或是无奈!有时他想向天质问老天为何如此戏弄于他;有时好像大哭一场,命运不公,为何偏偏是这样,让他更加自卑和无奈。尤其是白莲花是她娘亲他是不可接受的,因为白莲花身为白莲宗掌门是个邪派,为江湖所不齿,现实却无可逃避。将他置于何地,怎么面对同门,怎么可以继承昆仑一派的衣钵,又如何面对天下英雄豪杰!是以他对白莲花不冷不热,殊无好感,形同路人!
白莲花见傅传书对自己如此态度,仿佛心坠冰窖,有苦说不出,只有自己承受,对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孩儿,自己也是无法,要杀他自己诚然做不到,让他放任自流,却又不忍,谁教他是自己的孩儿,一时万念齐发,怨恨丛生,直悔当初意气用事,而今落得彷徨无着,又怨得谁来?
风起海上,世人多愁,一种相思,两种怀念,不独不在人间!
次日日出东方,耀眼光芒!杲杲日出总是光彩夺目,海水托浮大船,沉沉浮浮,仿佛不受控制。海鸥飞来飞去,有时落在船帆,并不怕人。白莲花站立大船甲板,只见头顶青天白云,万里寥阔,让人心生豪迈,如果此时大船只有她一个人,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让尘世烦恼抛到九霄云外,一个人在大海漂泊,终其一生,无争无取,无有烦恼,——可是终究是不切时际的梦想,世间谁人做到?我们只是凡人,有一颗尘信的心,谁也无法摆脱生命的无休止的纠缠,只有挣扎前行,世人多磨难,多向光明!虽希望渺茫,依旧坚信前程路上有盏明灯,指引迷途中的人前行!
白莲花兀自喃喃道:“从征万里风飞沙,南北东西总是家。胸中落个空索索,心事凝然白莲花。”这首诗是赵相承最爱吟诵,这虽然是前人所做,但是对于他们二人的处境情形何其相似。这赵相承年少时也是逸绝群伦的人物,曾经手刃无恶不做的清兵。有一次他奉师命下山购买草药,不意撞见一干清兵胡做非为,要抢人家好儿女。那清兵首脑是个汉人,不思休恤制下百姓,反而强取豪夺,视制下百姓如草芥。赵相承见他肚大腰圆,满脸横肉,非是良善之辈。眼见那家人家家破人亡,赵相承血脉贲张——他从来嫉恶如仇,但有宵小之辈被他撞便毙其性命,让他以后不得为非作歹。他跃身前行。那清兵首脑便斥骂他不生眼睛,见了长官也不下跪,忤逆之罪,罪不容诛!赵相承也不搭话,拔剑相向。那清兵首脑也不是泛泛之辈,否则他也做不了这干清兵的长官。只是以他之能,非是赵相承敌手,不出二十招,便手刃此獠。众清兵见长官被人枭了首级,吓得兔奔狼窜,一哄都作鸟兽散。赵相承见此间事一了,拂衣而去,大有古时仁人侠士之风!
忽然有人说道:“咦,你看那大船。”白莲花转头只见赵碧儿正站立在她身后。她顺着赵碧儿目光看去,只见远处海波之上行驶一艘坐船,规模宏大,船高三层,只见船桅上悬挂一面清国黄龙旗。那旗上的绣龙狰狞舞爪,透着重重杀气,让人不寒而栗。这显然是官家座船,平常海上贸易商船难有这气派。远远可见那船上有一人,衣饰华美,只是看不清面目,因为距离相远,难窥真容!
白碧尘和白帆城也踏上船上,看着那清国的官船。反倒是清心格格看也不看,低下眼眉,只顾摆弄衣裙,不做理会。她心事重重,难为别人道,只有一个人默默承受生命之重。其实世间每个人都负重前行,谁也不易!便是君临天下帝王也概莫能外,谁都难已置身事外!
便在诧异之间,那大船已驶近。这时才看清这确实官船,船头之人非是别人,却便正是清心格格的额驸海查布——原来清心格格出京一月有余,海查布两懊恼,心想:这清心一定去寻袁承天了,因为在她心中除了袁承天,再无他人。自己虽娶了清心格格,得到她的人,却得不她的心,是为耻辱。每每想到此处怒火中烧。他知道便是和硕亲王舒尔哈齐也未必知她去处,只有去皇宫大内养心殿找皇帝或可知其去向,因为清心格格和嘉庆皇帝性情相和,最为谈得拢,所以他便巴巴地去皇宫大内见皇帝。
嘉庆皇帝见这海查布一改往昔神情,意态萧索,说不出的颓废,便知他牵挂清心格格。果不出所料,海查布求肯皇帝告知清心格格下落。嘉庆皇帝一生不喜做伪,虽然他心有城府,但喜怒总是现显脸上。当海查布得知清心格格驾船去海寻找袁承天时,胸口仿佛被大铁锥重重击打一下,痛得难已自己。嘉庆皇帝便劝慰于他。海查布放心不下,决意请旨出海寻觅清心格格。其实嘉庆皇帝心中也是不安,因为清心格格出走一月有余,杳无音信,便心中不安,本来要大内侍卫前去打探,不意今日这海查布请缨前往,得其所哉,何乐不为?
海查布眼见清心格格在那大船之上,低眉垂目,不知所想?他也不顾船上是否危险,是否敌人环伺,便一个健步从他所处大船跃下,落在格格身前。海查布大船要比清心格格所处的大船高出很多,所以对船上之人一目了然。他落在船上,眼见白莲花他们一干重人。他自然识得这白莲花,当然坐镇京镇光明观他也是知道的。白碧尘他们一行人大闹京城,逃出城外的事,也是尽人皆知,是以他并不生怯。他来到清心格格面前,失声道:“清心你一个人出走,为什么不告知我?——这些天我心中着实为你担心,你……”他竟哽咽说不下去,那有男子汉气慨,仿佛是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清心格格低声道:“你又何苦非要找来?”海查布听她如此说话,怔在当地,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心中亦是委屈抑或愤怒,心想:这一切都是那姓袁的小子所引起,否则那会情海生波澜,自己又怎会置于如此不堪的地步。他见清心格格对自己冷若冰霜,亦是无奈,自己也不能用强,因为嘉庆是她皇帝哥哥,自己只有无可奈何!这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