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北自古乃苦寒之地,并非说说而已。
饶是奚长空做了十足的把握,等赶到陇全县时,他的夫人仍不可避免地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个月有余,整个春节都没能出房门半步。
价值连城的名贵药材,任由谷春台随意支取,奚长空只一个要求:让夫人尽快好转!
谷春台自然不会跟他客气。
陇全县民风彪悍,当地豪强圈地做了土皇帝,欺上压下多年,百姓日子苦不堪言。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奚王派过来的下属没有一个能够镇得住这批土霸王,不是被同化就是卷了包袱另谋他路。
奚长空一行人初来乍到,但有关当地豪强的信息,已经被先派过来的霞蔚调查得一清二楚。
抵达县城的第一夜,就在照顾病人和翻看罄竹难书的罪状中度过,奚长空眼底流露出一丝冷色,无人知道这一夜,他的心绪如何起伏。
“咱们爷,真是太难了——”云蒸原本扇着扇子,维持着药炉中的火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糟心事,恨恨地掷下扇子。
霞蔚见状,连忙接过扇子,继续扇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炉中的火苗,见它未曾熄灭,忙不迭松口气,扭头就是一顿教训:“你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主子给你的任务都不好好做了?”
打从伺候夫人的如意跟着出现了风寒的症状,奚长空就不允许如意出现在夫人面前了。
那丫头已经被送到偏院去了,也有大夫医治,能不能好,就得看命了。
夫人身边就只剩一个平笙贴身伺候着,这侍弄汤药的活,就得云蒸和霞蔚轮流承担。
但是也相看了一批牙婆子带过来的人,只是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丫头们素质堪忧,做活都困难,更别提照顾人这种精细活了。
云蒸:“我只是替主子委屈——”
大公子有贤内助主持中馈,不需要费心操劳家事,陇右县又是个不错的地方,可以说,大公子开局就赢了先机。
二公子虽然人混账了一些,好歹去的也是个位置极佳的地方,又有一个实力雄厚的岳家照应着。
而主子呢,不仅要拿下这块最难啃的“骨头”——陇全县,还要照顾素来体弱的夫人,简直是忙得人都清瘦了不少!
虽说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可不能给主子带来什么助益,还要时刻牵动主子的心神……
偏自家主子心甘情愿,真不知道她究竟是施了什么迷魂汤!
云蒸真的看不过眼,只觉得这样下去,那个风光霁月的主子会被拖至尘埃!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霞蔚跟他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云蒸,慎言!”霞蔚低喝一声,眼神严厉地射向云蒸,阻止了他后面的不吐不快,语气肃然,“云蒸,你这个心思有都不要有,被主子发现,你就完了——”
“霞蔚,你吓唬谁呢!”云蒸本来只是吐槽,被霞蔚突然的警告吓了一大跳,不快地抢回扇子,嘴里嘟囔着:“这年头,抱怨都不能有几句了?”
云蒸这家伙太藏不住事了!
霞蔚望着云蒸端着汤药匆匆离开的背影,心思沉沉:等他回来,一定要拉着他耳提面命强调一番,万不能任他继续发展下去,这家伙太容易暴露自己的心思了!
奚长空从县衙回来,一身玄衣干脆利落,他没有先去主院,而是选择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浅色的衣服,才去了主院。
“夫人,今日可还舒心?”奚长空轻抚她微皱的眉眼,温柔细语:“是为夫来晚了?”他不动声色地问。
“唔——”陈葭不想他劳神,只伸手扶住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摇了摇头,“一切都好。”
若是能早日好起来,若是没有这样容易生病的身体,若是能够打理好后宅,让他无后顾之忧……那该多好啊!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做不好!
奚长空垂眸,只见对方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含着几分水色,分明是有了难言的心事。
“为夫有没有说过,夫人真的不擅长口是心非……”落于眉眼的手转道托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力道温柔却不容她反抗。
这一抬头,哪还有秘密可言,两串迅速滑落的水珠就已经暴露了所有。
陈葭闭了闭眼,索性投入自家夫君的怀抱,但无论怎么问,她始终闭紧了嘴巴,不肯回答。
折腾了这么一会,本来就没什么精神的人昏昏睡去。
奚长空脸上挂着的那一丝笑意立马消失,叫来平笙问话。
平笙性子呆板,也不懂人与人之间的那一套,主子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
“您天不亮离开,其实主子没过多久就醒了。”
“上午,跟奴婢聊了一会天,让奴婢念了一会儿书,主子休息了半个时辰,中午食欲转好,多用了几口膳食。”
“下午休息了一个时辰,还让奴婢备一些甜口的饮子并糕饼,奴婢问过了谷医生,可以少量食用一些。”
“傍晚,云蒸如常送来汤药,主子问了几句话,云蒸走后,主子望着窗外发呆,差点忘记服药……”
平笙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天下来的所有事情,细致到事情发生时,主子的表情如何,她都能回忆起来。
连她比平日晚几分钟喝药这么细微的事情,她都能发现。
奚长空的注意一下子落到了平笙说的最后一句,也就是说,云蒸是最大的变数。
而他会做什么,说什么。
奚长空转念一想,就都明白了,他扯了扯唇,招来云蒸问话。
事实上,无需多问。
云蒸从来都不会欺瞒自己的主子,虽然心惊主子的洞若观火,但还是一五一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主子胸怀壮志,身边怎能有一个拖后腿的!
云蒸声泪俱下,表明自己为主子着想的忠心,天地可鉴。
“云蒸,我很失望——”奚长空不为所动,未曾给伏地不起的云蒸一个眼神,“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置喙夫人的不是?”
是啊,他云蒸算什么呢?
想到此,云蒸脸一白,心死若灰,“——小的僭越了,还请主子责罚!”
“下去自领一百二十鞭,下不为例。”
“是——”
云蒸磕头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