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瑾又一次醒来后,白榆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张字笺递到了朝瑾跟前,
“皇上,您,看看这个吧。”
朝瑾眼瞳许久才有波动。
因为他在空中,捕捉到了,太过轻微的冷香。
是长鱼姣的香。
这一点香就足够唤醒朝瑾的灵魂,让他颤着手,接过白榆手中的字笺。
可朝瑾真的成了胆小鬼。
他不敢看。
不敢......
另一只手中是长鱼姣还给他的黑色绳结。
是他们彻底两清的最后一件祭奠之物。
是他本可以,终于可以打开长鱼姣心门的钥匙。
成了他们缘分的最后。
这一张字笺她又会留下什么......
白榆没有催促,因为他知道,无论皇上如何胆怯,他终究会打开这张字笺。
在漫长的沉寂后,朝瑾动了。
指节一点点挪开,却在看见字笺上的内容时,彻底失神。
不是恨,也不是怨。
没有责备。
长鱼姣只是写下,
“朝扶光。”
朝瑾在泪水中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无力的看着泪水一滴一滴砸落,晕开了字笺上的字迹。
朝扶光。
不是朝瑾。
不是梦啊。
她真的喜欢,朝扶光这个名字。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
他是朝生之日,是永远的希望之始。
朝瑾在泣声中,感受着心脏浸透在绵长哀痛中。
直至,再也哭不出来。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令人心折的女子。
她在告诉他。
他是朝扶光。
是大雍的未来。
不该,再任性了。
朝瑾扯着嘴角,这才是温柔刀,刀刀催断肠。
她要他,做回朝扶光。
她要他,连为她任性都不能。
朝扶光是不会为了任何女子,颓丧沉沦,而不顾一切的。
朝瑾没有说话,也再哭不出来。
他曾想他或许要偿还她这么多的泪水。
但长鱼姣说,她不需要。
她不恨他,不怨他,他们真的,两清了。
“白榆......让我再睡一回。”
醒来后,他要如长鱼姣所愿。
他错了那么多。
不能再任性了。
白榆含着泪沉默的看着高大的帝王将自己蜷进锦被中。
是曾经皇贵妃保护自己的姿态。
寂静的夜便在绵长的沉默折磨中过去。
当乾正宫的大门再次打开时,雍渊帝一夜白头。
蕴满春风笑意的桃花眼拂去了曾有的轻狂,如沉山深海般幽深。
只有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还能依稀见他几分从前。
月白锦袍有些松垮的搭在身躯,朝瑾立在庭中,仰头看着从携芳阁移植过来的柿子树,白发肆虐,他周身的凄苦哀痛却逐渐圆融平和。
“皇,皇上!”
白榆带着宫人惊错跪倒的声音打扰了朝瑾,朝瑾只是偏过头看着大惊失色的白榆轻声笑了笑,
“去命司制司替朕做几顶柿子冠来,如今白发应更衬柿子红火。”
白榆的心猛的颤了颤,从前二皇子去后,皇上也曾白了发,但只是鬓边几点,很快就被养了回来。
如今,如今却是满头纷白......
看着白榆面上始终藏不住的震惊和恐慌,朝瑾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指节分明的大掌捧住几缕发尾,又看它静静从指尖被风拂开。
朝瑾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淡淡开口,
“白榆,这是不是上苍对朕的眷顾,到底是许了朕与皇贵妃共白头。”
白榆被皇上的话砸的心中震颤无比。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本以为这是人间最极致的遗憾。
却原来,还会有一人白发,全二人白头。
白榆彻底失了声音,朝瑾也没有期待他的回应。
他想,这头白发是姣姣想不到却无法带走的,唯一留给他的纪念。
倒也不止如此了,
“命人将宸宫那一殿的小可怜们都挪到乾正宫来,把东暖阁拆了给它们做房,再去问问白露和夏至,愿意去容姬殿中伺候还是去考考女官,随她们去吧,那个叫鹤听的,调到御前来吧。”
是唯一,对姣姣别无所求却一心为她之人。
便是他看着不顺眼,总也要替姣姣好好照顾。
朝瑾的衣摆被风吹起,衬出他急剧消瘦的身躯。
沉默片刻,朝瑾眉宇浮现出几分无奈的温柔,
“去将小公主抱到飞羽殿吧,她这么喜欢容姬,朕若是让她孤独终老,姣姣要伤心了。”
白榆错愕的听着这道命令,当初容姬刚入宫时,飞羽殿的避子香还是他特意送去的。
他比谁都明白,皇上对岐山王的忌惮。
为此容姬便再无可能做母亲。
哪怕是当初容姬为了皇贵妃擅闯琼华宫,皇上也是因着容姬的身份才又一次委屈了皇贵妃,如今这般......
白榆在心酸中,又忽然觉得有些生气。
莫怪皇贵妃要离开,皇上若早早如此,何至于此。
白榆的表情太过明显,没了半点御前大总管对皇上的坚定维护。
看的朝瑾无奈更甚,点了点白榆,
“你如今倒是也敢替皇贵妃怨朕了。”
白榆猛的白了脸,细密冷汗霎时布满额头。
朝瑾只是叹了一声,
“朕也怨自己,怨自己为何总在弥补,确实可笑。
既然养了小公主便晋位吧,去让皇后拟旨,三个月一晋,晋至......贵嫔吧。”
朝瑾想起长鱼姣曾说,容姬要与她一道当昭仪娘娘。
即便没甚可能,但他还是想,若有一日姣姣回宫,再由她亲自晋位容姬至昭仪。
“怜小媛也一样,三月一晋位,晋她至婕妤。”
白榆听着这比从前更荒唐的旨意,一时心中复杂到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或许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三品娘娘是个坎,如今这二位搭上了皇贵妃的春风,往后都是当家做主的一宫娘娘了。
只是在这两道旨意中,白榆看着皇上陡然沉静下来的担忧也被一并拂去。
皇上还是皇上,一如既往的任性。
为何要三月一晋位。
因为无人能比过皇贵妃。
从来只有妃嫔在意的,可笑的晋升速度,如今也被皇上放在了心上。
朝瑾转过身,将长鱼姣的身边人安置妥当,才带着淡然的埋藏心底的哀伤叹了一声,
“再将花房的人召来,教教朕怎么养柿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