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地的短短路途,朝玄风难得为自己的疯生出了一点悔意,头朝地的被潦草搭在马背上颠簸的难受不打紧。
最要紧的是,就马蹄子迈开的几十步,朝玄风就听见皇兄温声细语的问了珍昭仪八次,
“脖子还疼吗?”
五次,
“姣姣放心,不会让姣姣留了疤痕。”
三次,
“是否还惊着?回去先喝一碗安神汤,朕再命人备了酸甜的山楂糕给姣姣去去苦。”
朝玄风只觉得仿佛在梦中。
他骄傲恣意的皇兄竟有一日会对一位女子极尽温柔的呵护?
心中酸苦不停翻涌。
想到方才皇兄的亲近,也是为了让他闭嘴别气他的姣姣。
呵。
“珍昭仪,本王倒是好奇,皇兄做了什么让珍昭仪如此不安,随身带着毒钗。”
朝瑾脸上的温和霎时沉下,舌尖重重顶了一下上颚,
“朝玄风。”
“珍昭仪,皇兄惯爱空许诺,珍昭仪还是保持戒心的好。”
这话说的让长鱼姣不由看了朝玄风一眼。
只见这位武安王脑袋朝下的被挂在马背上,一张嘴倒是不肯消停的挑拨离间。
朝瑾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的一鞭子狠狠抽在驮着朝玄风的马屁股上。
受了疼,马儿立时狂奔起来,颠的朝玄风五脏六腑都觉得移了位,这才不装了一拍马背直起身来。
看着朝玄风行动自如的模样,长鱼姣并未生出惊讶,钗上的迷药本就不是以长久着称,胜在起效极快,效力极大。
力求一击毙命。
直到朝玄风的身影远去,朝瑾才将脑袋往长鱼姣肩头一搁,带着点沉闷的委屈,
“姣姣,往后,多信朕一点行吗。”
与从前的不被信任产生的怒意截然不同,朝瑾如今只为这份化不开的戒心心疼不已。
那个缠绕他太久的问题已经变得不敢再问。
姣姣究竟,是被怎样养大的。
其身上的决绝,令人心颤。
其实当朝玄风叫他皇兄时,以长鱼姣的聪明就该知道,朝玄风不会真的伤她。
可她还是用了最决绝的方法,摆脱桎梏。
长鱼姣摇了摇头,漂亮的眼睛看着前方逐渐开阔的营地,
“兔子搏鹰,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长鱼姣想了想,选择了用朝瑾称赞她的词。
了不起。
朝瑾鼻间猛的一酸,快速的仰起头将眼尾潮意收敛。
知道无法说服倔强到极致的长鱼姣,朝瑾便将面容贴在长鱼姣面颊,轻轻蹭了蹭,
“姣姣,真想把你藏起来,揣着袖间,小心的捧着。”
长鱼姣轻笑一声,捉着朝瑾的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脖子,
“是该小心些,为你我受了好多伤。”
这句话让朝瑾霎时蜷曲了手指,心中很不是滋味。
细细算来,不看长鱼姣从前如何。
自入了宫,还真是大灾小难不断。
朝瑾忽然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是否该将他与姣姣的生辰八字送去相国寺合一合?
他莫不是,克姣姣?
不妥不妥,还是送去玄清观合八字为好。
姣姣不喜佛寺。
在朝瑾生出这个念头时,远在濮阳的郁明安正也抬步迈进了一座道馆。
濮阳地穷,偏偏佛寺道馆不少。
小小一县周遭便有三座佛寺,两间道馆,郁明安此刻正在一座名为明心观的道馆中解签,
“黑云迷境人难走,桥断风吹路又危。”
抚着短须的道长接过郁明安手中的签,眉头就不由皱起,
“福主此签解,前路迷茫难行,十分艰难,福主若能领悟取舍二字,或可免祸事。”
郁明安听了此话若有所思的看向抵在道长面前的签文,许久后才温和的笑着点了头,
“多谢道长。”
只是郁明安起身欲离开时,道长又郑重的说了一次,
“福主,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
郁明安听了道长的话愣了片刻。
不执着自我,才看的清明,不自以为是,更能彰显自己。
怪事。
他分明只是替皇上来查探珍昭仪身世,这位道长何故如此提点他?
郁明安自认不及君子无暇,总也算风度翩翩之人,应无处失礼自傲才是。
在郁明安沉吟思索间,随行而来的护卫文桐忽然匆匆而来,面有疑惑的带着郁明安到了明心观后院,祈福树下。
参天古树郁郁葱葱,红色丝绦系着木牌垂挂而下。
而文桐带着郁明安所见的这一块木牌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
“愿吾妹长鱼姣,且喜且乐,且以永日。
长鱼野 景和三年 元月十六。”
郁明安瞳孔猛的收缩一瞬,大掌不受控制的攥紧了这块小小的木牌。
元月十六,元宵节后一日。
不正是幼妹明珍生辰?
这个日子郁明安再熟悉不过。
郁明安分明记得,珍昭仪的生辰在七月初三。
皇上命他来到濮阳时,与他透了点口风,若他所查无碍,七月初三珍昭仪生辰那日,便应有晋封为贺。
可如今这块木牌却清清楚楚的写着,元月十六。
更让郁明安心中震荡的还是文桐带着他,其后翻看的几块木牌。
“姣姣所盼皆安,所愿皆得。
长鱼野 景和四年 元月十六。”
“姣姣,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长鱼野 景和五年 元月十六。”
“遥扣芳辰,生辰吉乐。
长鱼野 景和六年 元月十六。”
每一块都是长鱼野对长鱼姣的祝福。
但只有四块。
从长鱼姣十三岁起,至十六岁止。
今年元月十六,长鱼野已在京城,换言之......
只要长鱼野在濮阳,便会为长鱼姣祈福。
可为何,是从长鱼姣十三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