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瑾也不知是否是巧。
他心血来潮想寻一样东西给长鱼姣。
他亲手雕刻的粉狐狸没了,便换一样。
一众珠光华彩中,长命锁搁置在很不起眼的角落。
但朝瑾就是在千百件珍藏中,看到了它。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
是朝瑾随先皇游历时,被一位褴褛道者赠与的长命锁。
不知出于何心境,他将这枚长命锁放在了私库。
如今,它系在了长鱼姣颈间。
“姣姣,它在许多年前就到了朕的手中,或许便是为了有朝一日,护朕的姣姣长生。”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朝瑾好像在这一刻忽然懂得。
长鱼姣抬手碰了碰颈间的长命锁,轻轻叹了一声,伸手抱住了朝瑾。
这是她第一次很认真的听朝瑾藏在胸膛中的心跳。
有力,蓬勃,充满光明。
而此刻,这样的一颗心在为她求长生。
她其实并不觉得人活着有多好。
但她知道,她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五岁至十五岁。
她至少,要把这十年讨回来。
要把她吃过的苦,一点,一点,全部,完整的讨回来。
“那你,求求我吧。”
不要信神佛。
不要信旁人。
长鱼姣的命,只能求长鱼姣。
朝瑾垂下的眼眸被长鱼姣幽深如漩涡般的眼睛吸引。
其中藏着的五彩斑斓颠倒众生的光怪陆离。
朝瑾看不透太多东西。
但这一刻,朝瑾好像无限的接近了长鱼姣的心。
他看懂了。
若是长鱼姣不愿死,她便会千万次,生生不竭的拯救自己。
“求你,长生无恙。”
饱满晶莹的泪珠霎时滚落。
砸在长命锁上,荡出极为灿烂的声响。
“好。”
她在垂死边缘多次。
听过最多的话是看命吧。
其次是醒来后的,上天保佑。
不是的。
上天从来不会保佑她。
保佑她的永远是自己。
是不甘死去的灵魂和痛苦挣扎也要活下去的肉体。
而在一旁研讨病方的众太医则是陷入了面面相觑的尴尬场面。
将话说开了才发现,张太医所谓的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压根就是因为,珍昭仪她,她无恙啊!
是他们把事情想复杂了。
把自己送上来一条不归路!
胥院正颤着手捋着长胡子,张太医和白太医急的团团转。
只有林太医在短暂的沉默后,默默将原先开给珍昭仪的药方稍作修改。
将寻常易懂的药材写做晦涩不为人知的别称。
什么人面子,凤凰衣,分心木。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糊弄。
这一手直看的众人眼角抽搐,心惊肉跳,
“这,这可是欺君......”
“哎,真要论起来,咱们已经欺君了。”
这话......
还真没错。
一众人齐齐将哀怨的目光投向张太医,若非他胡言乱语什么无能为力,他们至于这样左蒙右骗的吗!
待得林太医被推出呈上新药方时,朝瑾才恍惚察觉他的后背早已渗出一身冷汗。
劫后余生的恍惚之感让朝瑾险些一脚踏空摔落台阶。
这一幕正好被匆匆赶来的太后瞧见,心中一惊,以为长鱼姣果真不好。
正扶住朝瑾的长鱼姣对上太后担忧的眼神,不由就松了手。
微微泛红的眼眶显出十分的可怜。
太后见了叹了一声,走上前将小可怜一把抱进怀里。
太后身材高挑,这样将长鱼姣抱住只觉得珍昭仪委实瘦弱。
又仔细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发现其面上虽仍由几分沉色,却到底不算太过难看,便知应是雨过天晴。
只是余光扫过一旁呆立着的数位太医时,又难免多想几分。
但最后太后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了拍长鱼姣的后背,
“良药苦口,倒也不好让姣姣一人独苦,让太医们熬些黄连汤,让皇上陪你一道。”
长鱼姣立时就轻笑了一声,微微泛红了脸颊,颇有些不舍的从太后温柔的怀抱中离开。
“多谢母后。”
朝瑾在一旁很是无奈的添了一句,
“即便母后不提,朕也打算这么做。”
这话一说太后立刻就显出几分嫌弃的神情。
她算是知道她这面如冠玉的皇儿为何迟迟讨不得佳人欢心。
这种事儿她这个当母后的提了,他还要多插什么嘴?
一星半点的好也只得拿出来说一嘴,可见平日里没干什么值得称道的事儿。
感受到太后明晃晃的嫌弃,朝瑾只觉得好笑又生气。
同时还生出几分自得。
他便知道他的姣姣讨人喜欢。
瞧,短短时日不就让母后护上了?
翻查宸宫上下的侍卫一无所获,倒也算是好事,总归宸宫如今干净着。
太后随着长鱼姣二人一道入了携芳阁,瑶光殿正在收拾,如今长鱼姣暂且还在携芳阁住。
观人品性,从其布置住所格外能看出。
上一次匆匆一瞥太后便觉携芳阁自在悠然,不拘泥金贵,只在乎舒适。
如今牵着长鱼姣的手仔细瞧着,那一架朴素却绕着花儿,搭着白狐的秋千就足够令人遐想出春日午后,佳人倚靠随风轻摇的自在。
四下瞧着都很不错,唯有......
“这柿子树怎么焦了?瞧着还被劈砍过?”
旁人只会在意携芳阁失宠,携芳阁遭人纵火。
谁人会在意一棵柿子树呢?
朝瑾听得太后的话顿时面色一僵,下意识的滚动喉结小心翼翼偏过头,连看一眼长鱼姣都不敢。
长鱼姣并未看朝瑾,微微抬头看着这棵狼狈不堪,却始终被避而不谈的柿子树。
最后也只是弯了弯唇,
“很奇特,宫中约莫只有这样一棵。”
太后闻言看了长鱼姣一眼,握住长鱼姣的手轻轻拍了拍。
“也算奇景,等它生果了本宫倒是要来瞧瞧。”
顾念长鱼姣身体不好,太后并未久留,只是走时叫了朝瑾出门。
及至宸宫门口,太后才轻叹一声,
“姣姣身子如何?”
朝瑾顿了顿,垂下眼眸许久才道,
“她应了朕,长生无虞。”
太后神情微怔,只这一句就明白了长鱼姣的身体大抵不好。
看着朝瑾沉默的模样,太后抬手拍了拍朝瑾的肩膀,神情却变得分外认真。
锐利的眼眸直直看向朝瑾,
“扶光,你要明白,在宫中女子不动心才是最好的保护。
她是个惹人疼的孩子,你当真想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