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瑾的世界好像瞬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嘈杂的惊叫,他听不得半分。
眼前春来雪消的绿芽红蕊好像也尽数成了虚幻扭曲的环境。
他只能看见长鱼姣看向他时,平静的,没有恨,没有怨的淡漠眼神,毫不犹豫的转身纵下冰寒刺骨的太清池的身影。
他张开的,想要救她的手。
是她避之不及,宁可身亡寒池,也不愿牵住的手。
长鱼姣。
长鱼姣。
月白的柔软衣裙就像鲛人美丽的鱼尾。
她逃了。
她终于不再喜欢他。
在他刚刚发现,她曾是那样喜欢他的时刻,她放弃了。
放弃了自己。
放弃了他。
朝瑾奔向长鱼姣,只能感受着月白裙尾拂过掌背的柔软。
就像曾经,他伸手,却到底晚了一步,没能握住她。
春日的水真凉,刺的人骨头生疼。
刺骨的寒意一寸一寸从骨头缝里蔓延。
长鱼姣纵下太清池前,并不知道,原来这一环最难的,是克制自己求生的本能。
拼尽全力的克制住求生的本能,不让自己上浮。
漂亮的眼睛在看到同样落水的朝瑾向她而来时。
才缓缓弯了唇角,任由水流侵蚀她的生机。
朝瑾从未有如此悔恨的时候。
当他看见不远处的长鱼姣,如漂浮的轻羽,松散的,自如的,奔赴死亡,悔意彻骨而生,越过了寒池带来的森森冷意。
朝瑾什么也不想,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终于握住长鱼姣手腕时,带着失而复得的恐慌,朝瑾吻上长鱼姣的唇。
他想求她。
求她不要如此自如的奔赴死亡。
求她活下来。
只要她活下来。
朝瑾只觉得他们在水中度过了一整个轮回。
朝瑾以为上了岸,他便救下了他的姣姣。
可一道发颤的,带着恐惧的声音,让朝瑾彻彻底底坠入深渊。
“血......”
朝瑾眼睫仍有水珠滚落,茫然的看向怀中的长鱼姣。
月白裙裾真美。
美的好似天上朦胧的月色。
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刺目的猩红。
一大滩,不肯停的,不肯停的猩红血液,蔓延.......
“太医,找太医,去,快去找太医!”
朝瑾颤着手,将轻飘飘的,瘦弱的长鱼姣抱在怀中。
“姣姣,没事的,没事,姣姣,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兵荒马乱的回到携芳阁,入目是焦黑狼藉的柿子树。
空气中甚至残存有焦烟的余韵。
朝瑾的脚步猛的一顿,不可置信的看向明显被焚烧过的柿子树。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柿子树会被烧毁,为什么小满要那般惨烈的冲到御前,为什么长鱼姣,要如此决绝的奔赴死亡。
还有沾在他掌心,黏腻的让人不自觉发颤发寒的猩红血色。
朝瑾脑中乱糟糟一片,太多的念头闪过。
向来自负的他,变成了木楞的傻子。
“臣秦渐书参见皇上!”
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传来,朝瑾才猛的回神,让开床侧,
“救她,救她,孩子,孩子不重要,保珍姬,救珍姬!”
听得孩子二字,秦渐书猛的一顿,躬身上前,一眼看见月白裙裾上蔓延出的大片血色。
清俊的面容霎时惨白一片,颤着手搭上长鱼姣细弱的腕间。
脉细微弱的令人心疼,借着一片慌乱,秦渐书终于没有忍住,心疼而又贪婪的看着躺在床上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长鱼姣。
颈下青色的脉络都好似张牙舞爪的挑衅。
挑衅他无能又克制不住的心。
但......
秦渐书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姣姣如何?”
发梢仍旧淌着水,朝瑾在身后宫人的簇拥下,终于回过神,发现了秦渐书不自然的长久的沉寂。
一阵极为恐慌的情绪漫上心头。
朝瑾平生第一次出现了逃避的情绪。
天人交战,秦渐书终究是转过身,重重叩首,落下深渊而来的宣判,
“回皇上,臣,臣无能,保不住珍姬腹中皇嗣.......”
保不住,珍姬腹中皇嗣......
“混账!”
朝瑾眼前一阵发黑,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皇上,皇上您保重龙体啊!”
拂开白榆因担忧而上搀扶的手臂,朝瑾只觉他好似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灵魂失魂落魄的漂浮在空中。
另一半灵魂却被理智拉扯。
艰涩的声音被朝瑾从喉间挤出,
“珍姬如何......别管,秦渐书,先救她,朕要珍姬平平安安的。”
朝瑾此刻好似身在沼泽地一般,前一步,退一步,就会泥足深陷。
可即便立在原地,他也终将会被吞没。
浑浑噩噩的离开内室。
耳边是内室传来的属于商陆的低泣。
“传令下去。”
“今日,珍姬水下受伤,需静养。
谁敢泄露珍姬小产一事,夷三族,三族无亲,便诛九族。”
白榆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面色苍白却浑身冷厉的皇上,
“皇,皇上的意思是?”
“去问,今日在太清池逼她跳下去的人都有谁,你亲自去。”
平静到淡漠的声音,透着森森杀意。
白榆心中惊颤。
皇上的意思是,瞒下珍姬小产一事?
待白榆匆匆离开,朝瑾才茫然的抬手,按在胸口。
他又是要骗姣姣了啊。
可太清池那一眼,那毫无留恋的纵下寒池。
已经让朝瑾尝到了失去的滋味。
如果不瞒姣姣,如果让她知道因为他的不信,不听,纵容,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从此,他们便再无可能。
无力的阖眼,朝瑾觉得他好像已经陷入深渊。
却只能饮鸩止渴般,留住眼前唯一一点希望。
“皇上,臣有事......”
秦渐书煎好药,让宫女送入内室后,匆匆行至皇上身前,想回禀疑事,却被制止。
从内室换下的血衣于此刻被宫人捧出,月白雅致,其上的鲜红便分外刺眼。
扎的人心口七零八落的疼。
朝瑾看着那血衣久久失神,直到捧着血衣的宫女即将消失的在眼前,朝瑾才哑着声音吩咐,
“烧掉。”
“朕可以进去看看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