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墨全介绍,李少白才知道,这边农村竟然普遍盛行神判。
他们说话间,两个人也上去了。
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中老年男性,女的很年轻,长相清秀,低眉顺眼的,穿着对襟短衫和长裤,长裤外围着小围裙。
头人大说特说,经墨全翻译,李少白知道,男的是这次神判的原告帕阿真,女的是被告王明书。
纠纷很简单,就是王明书去邻居家里闲坐,和帕阿真的女儿聊天,帕阿真声称王明书偷了他们家的包谷。头人前去调解,王明书坚决不承认此事,她说这是诬告。
头人无法调解,就决定按照传统,捞油锅,判决到底谁才是有罪之人。
头人说明这次神判缘由,就把一块石头小心放进锅里。
李少白看着上方的蒸汽,总觉得不太妙。
“你们这个捞油锅,是怎么个捞法?”
墨全有些无奈地说:“说是油锅,里面都是沸水,头人把石头放进去,等下面的柴烧完了,就让被告徒手把锅里的石头捞出。三天后,头人会验伤。如果被告的手烫伤,那就是输了,要判罚。如果被告的手没被烫伤,那么原告就是诬告,原告受罚。”
李少白目瞪口呆,“只是被告去捞?原告不用?”
“是啊。”
“你们还有被告的手没被烫伤?”
“传说里有,但是我从来没见过。”
“那不就是被告百分百输吗?!”
“差不多。”
李少白抓紧了相机。他觉得这习俗实在过于残忍了。
这时,那两个打扮古怪的人嘴里念着什么,跳起了舞。
老袁表情凝重起来,“这两个人是巫?”
“嗯,是的。”墨全很干脆地承认了。
李少白说:“怎么还请两个跳大神的?”
“……你对他们尊重点,还好他们汉话不好。”墨全对李少白比了个噤声,“这两个巫师分别代表原告和被告,向神明祈祷,诵念祭词,让神明公平审判。”
这东西还有公平可言?李少白腹诽。
让李少白惊异的是,这两个巫师的祭词竟然还不一样。
被告的巫师祭词墨全翻译大意如下:“九条江的神帮我们捞石,七条河的神帮我们取石,雨神帮我们捞石,雪神帮我们取石。把雪水灌进他的手心,拿野葡萄水浇他的手掌。地海龙神帮助我,地海龙王协助我。九十弟兄帮助我,七十姊妹协助我。保佑我们捞油锅平安。保佑我们捞油锅胜利。”
李少白赶紧用笔记了下来。这就是他这个助理研究员的工作。
老袁却紧盯着那个原告的巫师,问道,“他呢?原告的巫师在唱什么?”
也许是因为老袁太严肃了,李少白也有些紧张起来。
墨全说:“他啊……那些话比较恶毒。”
老袁说:“说说看。”
于是墨全大概翻译了下。
“要出七个太阳,把他的手烫焦掉。炼铁炼钢神主我求你,把他的手烧烂掉。七个风箱取过来,叫他手上的皮像树皮一样脱掉,像芋头皮一样削掉,像包谷花一样发泡,把他的手变成松明子、麻杆杆。”
李少白一边记录,一边觉得这祭词实在更像诅咒。他看向凝重的老袁,终于大着胆子问了下,“袁大叔,这个原告巫师有问题吗?”
老袁说:“如果是在城市里,我们可以直接把他逮捕了。”
李少白瞬间反应过来了。
这是黑巫术?!
但李少白也不敢嚷嚷,只是老实地。
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庄里真要发生了些什么事,吃亏的绝对是他们这些外来人口。
所以李少白闭嘴了,埋头记录墨全说给他听的东西。但过了一会,他忍不住问了墨全。
“墨全叔,这个被告怎么有个汉名?”
墨全愣了下,说,“那就不知道了。我没见过她。”
“你没见过?”
“对,没见过,可能是这几年才从别的地方搬过来的吧。”
李少白这才想起,墨全有六年没回来了。
他只好继续拍照、记录,直到柴火逐渐熄灭了。
头人说了几句话,被告女子快速伸手进去,把石头捞了起来,放在桌子上。
头人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被告王明书点了点头,头人这才跟围观的村民说了几句,然后散场。
李少白有心想去看下那个被告的情况——他实在是十二万分同情她的遭遇——但他被老袁按住了。
“别做多余的事。”老袁严肃地说。
这算什么多余的事?他关心一下受伤的群众有错吗?
李少白有点不甘心,但还是不敢反抗老袁。
墨全看出他的蠢蠢欲动,赶紧打了下圆场,并带他们去未来他们住的地方。
墨全父母留下了一栋小竹楼,先前也一直托人打理,倒是保存得还好,这里除了灰尘比较多,别的倒是还好。
三人打扫了下,让这里可以住人了,就坐下来休息了下。
墨全说去打水再弄点吃的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李少白和老袁。
老袁见墨全已经出去了,沉下脸教训李少白。
“这个寨子的巫师通黑巫术,你接下来一定要听指挥,不要乱跑。”
李少白连连称是,还多嘴地说了句,“袁大叔,我平时也没乱跑吧?”
“总之谨慎一点。少说、多看,对寨子里的东西要警惕,不要乱碰,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晓得了。”李少白见老袁如此严肃,也认真了些。
过了一会儿,墨全带着些玉米、小米、饭豆、芋头回来了。
“寨子里条件比较差,只能将就着,吃点小米粥和玉米了。”墨全乐呵呵地说,“我带了自制的咸菜,味道还不错,先对付一下吧。”
他又搞了些柴火,又去打水,忙个不停。李少白和老袁不好出去,就全靠墨全忙活弄来这些东西。但他们总算还算会做饭,所以把小米粥和玉米给煮上了。
就在他们煮上粥的时候,墨全忽然说,“我知道那个王明书是什么人了。”
李少白感兴趣地问:“什么人?”
“她原本是隔壁县的人,去年刚嫁到我们这里来的。”
李少白好像听见什么东西轻轻地碎掉了。
但墨全没听见,他还在继续说。
“她男人叫勒墨夺,嗨,真没想到竟然是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