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赐予她王冠
王冠却化作荆棘
——
“孙先生,此去一别,你还会回来吗?”
一位白发少女撑着一把纸伞矗立在雨中,她雪白的长发及腰,绝美容颜不带一丝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冰冷的气息,蓝色的眼眸里发出阵阵幽色的光芒。
她面前有一艘小船静静地泊在岸边。
船上,一个男人身穿黑白两色的道袍,用桃木簪子扎着个松散的道髻。
不似那些留着胡子的老江湖,男人面容清秀,无须无胡,明明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但总有股莫名的道家气质。
道士闻言,有些无奈地冲着少女叹了口气。
“...叁姑娘,你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按照你的说法,你应该已经可以回家了。”
“家...”少女抬起头,看了眼这片灰蒙蒙的天空,眼里流出一丝迷茫,跟母星已经断联了一千年整,事到如今,那里还能称为自己的家吗?
她闭上双眼,摇了摇头,片刻后再次望向船上的道士,她的声音如这纷纷寒雨一般淡漠。
“孙先生,你还会回来吗?”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江畔些许白雾弥漫,让道士有些看不清少女的表情。
道士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结果本就扎的松散的头发又落下来了两缕,他把散落的头发随手撇到耳后,然后摩挲了下自己的下巴。
他有些为难的说道:
“叁姑娘,在旅程的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的目的,我修的是太上忘情道,唯有得道才可得长生,但你跟在身边....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实在是杂念丛生...”
微风拂过,雨落的方向有了些许变化。
雨滴落在少女撑着的那把墨色纸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清脆响声。
白发少女并不理会道士的话,她只是固执的继续问着,眼中还闪出些蓝色光芒。
“我只要你告诉我,此去一别,你还会回来吗?”
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颤抖了起来。
道士望着面前这个极为固执的白发少女,感到一阵莫名的腹痛。
难怪师傅说修道会经历重重劫难,可恶,明明我已经做到了视世间所有女人如粉红骷髅。
为何偏偏看叁姑娘的时候不起作用啊,难道所谓长生就这么难以追寻吗?
也是,就连师父都仙逝了....说不定追求长生只是...唉...
这么想来,我身边似乎只剩下叁姑娘这一位尘世间最后的纠缠了。
一抹难以言明的滋味涌上心头,道士默念了几句清心咒。
雨,天地之间就像是一幅留了白的水墨画卷,意境无比空远辽阔。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位奇异的女子,脑海里回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
——
他还记得自己被师傅丢下山的第一天,就在下山的路上发现了这个身上不着寸缕的少女。
那时正下着大雪,而她正呆呆地抬头望着天空飘落的雪花,任凭自己完美的躯体渐渐被雪掩盖。
那时,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空洞,破碎。
懵懂的像一个孩子,无情的的像一只野兽。
白发蓝瞳,就好似上古时期记载的仙人长相。
原本是要下山历经红尘,再修太上忘情道以求得长生的少年道士,本不应该与少女扯上关系才对。
——
“要是知道叁姑娘你这么能打,当时又怎么会因为担心你被山贼掠走,把你一直带在身边呢...”
道士叹了口气,他仍旧记得两人一起在凡尘游历了数年之后,少女一拳轰碎山石把他从山贼手里救出来的时候,自己那颗道心险些如那块山石一起崩碎。
那么大一块石头,怎的能说碎就碎了呢....
——
他对撑着纸伞的白发少女斟酌了下,最终还是说道:
“叁姑娘,开心些,我如今必须踏上自己的路,我不能让他们继续等下去了。”他冲少女笑了笑。
道士知道少女一直相当冷酷,她就如同一只无情的墨家机关。
关于情感,甚至还不如他这个道士懂得多。
回想起叁小姐曾经一直缠着他这个苦修忘情道的道士问一些有关情感的问题,他的额角再次慢慢滑下三条黑线。
在一开始他甚至觉得这傻姑娘是在找茬。
不过在旅途中,面前的少女也慢慢变得有了人情味。
况且,情感迟钝些也好,这意味着她有着一颗无比坚强的心。
他丝毫不担心少女在他离去之后会过的不好,毕竟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里,能有自保能力的女人不多,但叁姑娘一定是其中之一。
这可是自己都不敢说一定打得过的人啊...一拳碎山石...恐怖如斯...
如果是少女来修道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寻到那长生的一缕机缘也说不定。
——
“孙先生...你叫我开心些...”
少女把伞沿微微低垂了些,正好遮住了她的眉眼。
——
此刻,小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打在江面之上化成圈圈圆圆,又逐渐消散。
“我现在...应该开心才对吗...孙先生...”她轻声道。
道士沉默,他抬起头来看着这片阴沉的天空,雨滴打在他的脸颊之上,濡湿了他的发梢。
“三七五不明白,三七五...现在应该开心才对吗...”
“但这和你当初教我的不同,开心不应该是这种令人...令人...”
——
她再次把伞沿压低。
——
“抱歉,孙先生,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感受..”
她紧握着手中的伞柄,指节有些发白。
“...孙先生,你...你一定要离开三七五吗?你接下来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吗?”
伞沿的阴影将少女的表情隐藏起来,道士只能听到她微微嗫嚅的声音。
不知为何,那句话明明无比小声,甚至不仔细听都会漏过去,可偏偏就是这句极小声的话语,让他原本修了一颗二十五年的坚固道心隐隐有了些颤抖。
跟叁姑娘一起行走天下已经多少年了?
道士已经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似乎自从出世以来,身边就一直有她在。
开心啊...你还真是会在叁小姐面前说大话啊。
道士苦笑一声,他现在又何尝好受。
突然有一天,道观的人来寻他,说他是当世唯一的道尊。
他望着对他作揖的灰袍道士,又看了眼这天下苍生的疾苦。
于是道尊之称,就那么如千斤之重的玄铁加之他身。
他作为道教当世的天下行走,又怎能抛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
雨还在下。
——
道士沉默,而少女也不再说话,她捂着自己地左胸,两人就这么在雨中静静地望着彼此。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仅仅片刻的功夫,少女撑着伞转过身。
只留给道士一个渐渐朦胧在雨幕中的背影。
“孙先生,三七五祝您找到属于您的长生。”
“祝,武运昌隆。”
独属于少女的清冷声音越过渐渐变大的雨势,飘到道士的耳朵里。
——
去他妈的长生!
去他妈的道尊!
那一刻,道士想把自己的苦修扔到一旁,跳下船,拼命朝着那个娇弱的背影追去。
然后抱住她,告诉她说,我不走了。
——
可惜
可惜
可惜
“小伙子,要开船了。”
一道冷冰冰的话语突兀的传来,打断了道士的决心。
——
船夫压了下自己的斗笠,黝黑的皮肤在小雨的洗礼下有些发亮。
他声音就好像这延绵不绝的寒雨一样浸入道士的心脏,连带着一同浇灭了他在心底燃起的些许火焰。
——
这就是命运。
——
“...是啊,走吧。”道士背过身去。
一瞬间,他原本笔直的背影驼了一些,他踉踉跄跄地走向船舱。
——
这就是责任。
——
船夫撑起杆子,站在船尾,悠悠大江寥廓,共长天一色。
天地之间的蒙蒙细雨之中,似乎只有这一叶扁舟飒然的孑然独立于世。
——
这就是选择。
——
船夫唱起了悠长的,不知名的悲歌。
桃花树下,君来看,
纵使桃花,三千劫,
君心往之,可叹兮,
君劫易渡,佳人难,
缘起缘灭,方成道啊。
——
雨还在下。
——
多年后,茫茫的天地之间,纷纷扬扬的下着一场五十年一遇的暴雪。
一片竹林间的一座简陋竹屋里。
道士满头花白,面容憔悴地躺在病榻上。
他闭着眼,本来早该忘记的船夫的悲歌,突然从他一直以来埋藏最深的心底不受控制地响彻在耳边。
缘起缘灭,方成道。
连带着一起出现的,还有那位白发蓝眸的少女的身影。
是梦吗?道士闭着眼,心里想道。
“孙先生,您可找到了属于您的长生?”
少女撑着一把纸伞,这么多年过去,时间似乎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冰肌玉骨,白发蓝眸。
她坐在床头,轻轻抚摸着道士苍老的脸,手指冰凉,就好似墨家那些无情的机关。
道士想睁开眼。
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否在做梦。
可惜,他没有力气再睁开眼了。
哪怕只是黄粱一梦也好,他拼命挤出最后一丝气力。
他轻声说道:“叁小姐,只要这世间还留有我的痕迹...只要还有人记得我...”
...
可惜
最后看不到叁小姐那副冷若冰山的绝美容颜了,道士心里最后闪出一抹遗憾。
其实看不见也好。
毕竟他想看到的是那个无情的冷若冰山的叁小姐。
而不是眼前的这个哭成一只丑丑的花猫的三七五。
火炉中柴火的噼啪声,窗外雪花的落地声,是他听见的最后声音。
——
“你不会死的,孙先生。”
——
雪还在下。
——
后来,史书记载:
戏叁道士,生于公元1168年,于公元1228年得道长生。
作为道教当世的天下行走,他被百姓苍生誉为道教之尊,他走过之处战火停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
一生致力于平息乱世纷争,未有家室,孑然一身。
另,有传言道,戏叁道士曾在年轻时同仙人游历天下。
得道飞升之时,似得仙人接引,居所方圆八百里天光乍现,万木逢春。
然,不知真假,此仅做趣闻分享与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