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铁那里回来,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多。
今天晚上的事情不得不说对穆青触动很大,他一直在想自己该怎么办。
政府官员看似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就能使于总态度彻底转变,而且跟治厂策略是否合理,是否符合市场规律没有半毛钱关系。
官场中的人就是官本位制,官大一级压死人。
于总这类想在体制内继续升迁,同时还能活得很好的人,遵从的是官场规律,而非市场或管理、技术规律。
这种官场规律是对是错,是高尚还是龌龊,穆青觉得没必要去想。
理智告诉他,这就是一种现实存在,至少暂时看,不得不承认这种存在的合理性。
他穆青自己所谓的能力,其实无外乎懂得市场以及工厂管理、技术规律。
这种规律不是任何时候都能完全符合官场要求,他不适合这个官场或体制也在于此。
他不愿意接受甚至讨厌官场上的所作所为,讨厌这种官场规律,更不可能去学习或适应,那么眼前该怎么办?
摆在穆青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彻底离开体制,二是还在体制内,但换一个环境,换一个能接受自己的环境。
穆青很快否定了第二条路,如果自己根本就不能也不愿意适应官场,还留在体制内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认真想想,在骨瓷厂,没有马上答应梁总去骨瓷厂协助艺辰新项目,恐怕也在于此。
当时只是说考虑考虑,一是对梁总好意的尊重,二也没真正想明白,只是出于一种直觉。
现在穆青真正想明白了,既然不适合这个体制,去一个接受自己的体制内环境,就是换汤不换药。
梁总的离开就是一个先例。
梁总被挤走前,这个环境是接受自己的,可是梁总走了环境也就变了,难不成还要跟梁总一辈子?
即使能跟梁总一辈子,可是谁又能保证,梁总不会因为官场规律而发生改变呢?
其实梁亚静能接受自己,是源于自己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帮梁亚静在体制内创造业绩。
于总排挤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的能力,只是他觉得这种能力已经威胁到他。
这种能力将来难道没有威胁梁总的可能?穆青不敢再往下想,真到那时,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现在于总态度变了,不再排挤自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难道不是又变回到接受自己的环境了吗?
假如自己愿意,借此机会想办法跟于总搞好关系,让自己的能力也为于总所用,不是一样吗?
即使将来于总知道自己后台是假的,但如果那时他已经离不开自己能力的帮助,对自己恐怕也只能接受。
即使可以做到这一点,他穆青并不能回答的问题是,于总走了呢?
何况这种假设也根本不成立,因为他自己根本没想过要跟于总缓和!
于总很虚伪,即使这种虚伪是符合官场规律的,穆青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接受!
由此看,他穆青自己不能适应官场,靠于总、梁总这些能够适应官场的人,将来总会有问题。
只要不是自己能够适应这个官场,其实不论梁总还是于总,恐怕都只能是人生旅途中的一次相遇。
基于这些想法,穆青可以肯定,离开现有体制是最好的选择,自己根本不能适应既是企业又是官场的环境。
选择离开体制,即使有类似孟凡这样的销售渠道,自己家里也根本没钱可以成立一家自己的公司。
即使勉强借到钱开工厂,恐怕也是跟曹志的公司竞争。
这些年曹志能发展起来,很多都是靠原工厂的客人,他穆青如果成立一家自己的公司,也离不开这些客人。
也就相当于要跟曹志自相残杀,穆青知道他不能这样做。
不成立自己的公司,就只剩下去给民营企业打工这一条路。
以前穆青已经拒绝过老侯的邀请,建议他找一个技术总工。
现在刘建平在老侯那里干的很好,他穆青不能再回去找老侯。
但老侯如果真的收购了目前的工厂,就一定还需要增加人手,那时穆青觉得可以跟老侯一起干,老侯是想干事的人。
直觉告诉穆青,老侯收购的事情应该不会很顺利。
至少这么大一个工厂谈收购不会一蹴而就,拖上一两年都有可能。
曹志的工厂已经开工,但规模很小,有杜军和建林在那里已经足够了。
如果他穆青再去,只是多增加一份工资,并不可能马上创造出更大的效益。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曹志即使一再邀请穆青,穆青也没去,只是去无偿给他们帮忙。
剩下的最后一条路,就是艺辰广东的新工厂了。
听吕先生的口气,非常希望自己可以去,但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
趁这次跟王铁去说服艺辰的机会,穆青想详细问问具体情况,如果项目已经开工,他想去。
穆青把这个想法跟文朝晖讲了。
文朝晖叹口气:“这些年熬到现在这个职位不容易,就这么真的轻易丢了,你不觉得可惜?”
穆青摇摇头:“可惜也没办法,现在的工厂发展方向本身就是错误的,一直这样走下去,也用不了几年恐怕就不行了。”
“即使现在的决策没问题,国企目前的这种状态恐怕也撑不了几年了。”
“估计政府恐怕也真正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国退民进的措施!”
文朝晖疑惑地问穆青:”你们不都是这家厂的老总吗?明知道工厂撑不了几年也不想办法?”
穆青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一个小小的副总能想什么办法?就像你炒股票,大趋势已经形成,除非有回天之力可以扭转!”
“从一九二九年美国华尔街进入大萧条开始,哪一次股灾政府不想救市?可是又有哪一次真正救起来了?”
“这恐怕就是大趋势,不是靠人为干预就能扭转的!”
文朝晖仍然不解:“以前不是听你讲,你们已经基本解决短期订单下滑问题了吗?”
这话倒是一下把穆青问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沉默良久,穆青像是自言自语地缓缓说:“我原来也以为解决了眼前问题,就可以有时间去考虑长远了。”
“所以才会一直都在怪罪于总他们决策失误,没有考虑工厂的长远发展!”
“这些天,我发现应该是我错了。”
“即使没有于总他们错误地改变生产经营方向,那个长远发展也不可能在这个体制下诞生。否则政府也不会实行国退民进措施。”
“这类不关乎国计民生的行业还是交给民企比较好,老侯没说错,全民所有制没人真正对这部分资产负责。”
穆青这话其实更多是说给自己听的,文朝晖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根本就没明白穆青在讲什么。
她走过来拍拍穆青的肩膀:“你如果决定了,我也不好再讲什么。”
“但非要去广东吗?不可以在本地找一份工作吗?广东恐怕太远了,不方便啊!”
穆青无奈地看着文朝晖笑笑:“本地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跑这么远!”
“我们暂时先别讨论了,能不能去还不一定呢!等我见完艺辰的人,问问情况再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