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捧着那几十盒补品从九春楼出来。
春华挥着帕子道:“仔细些,别磕了碰了。老爷还要放铺子里卖呢。”
“是!”
春华觉得自己聪明极了。
老爷走马起家,京中自然有崔家的南北货铺子,随便取来用用,摆摆排场,再合适不过了。
那个虞怀林一看就是没见过好东西的,这才多少?他眼睛竟都看直了。
又想起早上出门前,姑娘说过,虞怀林明知道何聪理亏,还敢带人围崔家,放得下身段,心机也不深,是块当刀子的好材料,难怪将来能成芮国最大的一把刀子。
春华撇撇嘴,姑娘说的好像她能未卜先知似地。
送还了东西,从崔家的铺子出来,迎面跑过来好几匹马,马上坐着的都是白皮子内官。马儿跑得极快,差点撞翻几个百姓。马上的内官直喊道:“闪开!闪开!”
春华躲到一边,听几个人说道:
“听说了吗?太后快不行啦。”
“我也听说了,今日遣了不少人去奉国寺祈福延寿呢。”
“毕竟都七十多了。”那个人胆子还挺大。
“嘘——时机未到,说不得,说不得。”另一个人指指天,“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春华默默听着。
太后若真病重,对姑娘来说是好事。县主不就是仗着太后耀武扬威吗,若没了依仗,必然姑娘也好过许多。
快步回到九春楼,虞怀林正提到如何过户酒垆的细节。
“春华,”崔礼礼见春华进来,便吩咐道,“你与虞公子立刻动身去趟杭州府,那边临竹会安排人接应。”
虞怀林有些不放心,又问一遍:“宣平侯府十七公子的死因,当真是吸食底耶散?”
“我自然是证据的。”
崔礼礼从妆奁中取来一块粉色的丝帕,帕子里包着黑黢黢的烂牙。是十七公子大闹九春楼时被拾叶打掉的牙齿。后来宣平侯带着夫人去傅家兴师问罪,只想着回家敲掉十七公子的所有牙齿,忘了取走这两颗。
虞怀林听恩师讲过,吸食底耶散的人,牙齿会又黑又烂。他要伸手去拿,又觉得是死人的牙齿,有些恶心。
崔礼礼将牙齿包起来,递了过去:“虞公子不妨交给何博士,再寻个可靠的太医看看。”
虞怀林握着丝帕,心里突突直跳。
前些日子宣平侯府给十七公子发丧,他也跟着去了,灵堂里有一股恶臭,如今想来,极有可能是吸食底耶散的缘故。
看圣人对恩师的尊崇,便可知恩师的那个国策多得圣心,若自己真能抓住此事,办出一个铁案来,说不定......
他又行了一礼:“虞某这就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
待他一走,临竹迟疑地道:“崔姑娘,您可放心他?那头可是宣平侯府,他一个泥腿子的户籍,如何敢做这事?”
崔礼礼道:“越是这样的人,越想要将权贵踩在脚下。宣平侯这样祖荫过了好几代的权贵,又非皇家血脉,最适合拿来开刀了。”
春华将太后病重的消息说了,又有些担心自己离开了姑娘无人照顾。
崔礼礼笑着拍她的手:“在家有娘,出门有临竹,九春楼还有小倌。我闲着了还可以找玛德玩玩。只是过几日要下大雪,梅花也开了,我要办个宴席,可惜你赶不上了。”
春华一听说有好玩的,连忙道:“姑娘莫要哄奴婢,这才刚进十月,往年都是十一月下雪的,奴婢定然能赶回来。”
岂料,她没走几日,京城就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崔礼礼记得这一场大雪,是因为前世此时,整个北方突降大雪,邯枝人没有备足过冬的粮食,便挥军南下将边城抢了一个精光。过完这个年,就要开战了……
清晨的天空,如同被浓墨染过的素笺,昏沉沉地低垂着。一片片雪花像是撕碎的云,从铅灰色的云中纷纷扬扬地飘落。
傅氏抱着一个手炉,忧心忡忡地坐在窗边,望着大雪出神。她似乎记得崔礼礼还说起过,说今年冬天会格外寒冷,邯枝人会南下,让崔万锦早些收了北边的铺子。想不到还真的应验了。
只是铺子收了,他去引马还未归来,这连天的大雪,不知道要下到何时,若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前几日崔礼礼让人将梅花宴的请柬送了出去,连着准备了好几日,约的就是今日去梅园赏雪。
见傅氏闷闷不乐,想要带她去同乐。
“我就不去了。”傅氏一听到有小倌,心里膈应,加上牵挂着崔万锦,哪里有心思玩乐,知她要请公主,便没有阻拦,只叮嘱道,“这雪下个不停,你出门可要小心。”
“放心吧,我看这雪下不了多久,一会就停了。”崔礼礼穿着一身粉底彩蝶的锦面小袄,套上猩红的斗篷,搭配着滚边的白狐毛,衬得她愈发的粉雕玉琢。
门外风雪交加,临竹迎上来,见他浑身都是雪又穿得单薄,崔礼礼皱皱眉:“让你跟我进府里住着,你不肯。冻坏了可怎么行?”
临竹挠挠头。
他可不敢进去住。公子要知道自己比他先住进崔家,只怕会气得又连夜奔袭回来取他狗命。
崔礼礼让仆妇取来一件厚袄子和一顶裘面的斗篷,盯着他穿上:“你好歹要多穿些。”
临竹被裹成了粽子,暖和是真暖和,只是不便赶车,坐在车前,甩鞭子都慢了些。
良久,车帘里传来一句淡淡地问话:“你家公子可来信了?”
临竹扬鞭的手一顿,难得姑娘问起,偏公子一个字也没有,想了想,只得道:“许是在路上耽搁了。”
车帘里再没有问过一句话。
蝶山,是两座高山相连,远远看去,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因此而得名。
京中贵人们各家的梅园几乎都在蝶山上,一个连着一个。
崔家的梅园在半山腰,到梅园时,果然雪停了。
临竹看见园子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便低声道:“崔姑娘,好像客人已经到了。”
这也太早了些。约的是晌午,是谁一大早就来了?
崔礼礼掀开车帘,是眼生的马车,那车帘一挑,下来一个瘦巴巴的姑娘,跟着一个眼生的丫鬟。
是高慧儿!
她怎么来了?
高慧儿远远地朝她福了一福。似是有话要说。
崔礼礼只得下车,让小倌们进园子里做准备,自己去应付高慧儿。
大半个月不见,高慧儿长了些肉,衣裳穿的仍旧很多,一件袄子又套了一件袄子,外头还拢着紫貂的披风。
“高姑娘你怎么来了?你那个贴身的丫鬟‘阴间’呢?”
“她被我爹发卖了。”高慧儿咬咬唇,“我一直在梅园休养,听说你今日要来,特地来寻你。”
“可是有事?”
她握着手深深屈膝行了一礼:“之前言行多有冒犯,虽是病中不能自持,仍不该推脱,特来给崔姑娘赔罪。”
崔礼礼没有侧身推让,很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知道了。”
崔礼礼要走,又被高慧儿叫住。
“何事?”
她垂下头,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又抬起头来:“我也想参加你的梅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