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阳公主府里有十几个从官。
她并非贪恋春情之人,不过是有人陪着打发一下日子。
可从官们不这么想。
他们想要被元阳多召见几次,趁着年轻多攒些家当。
将来人老珠黄失了宠,缩在公主府的某个角落里,可以花银子托人寻个郎中瞧瞧病,再买口好些的棺材,也不至于死得太寒酸。
元阳每日在府中,需要花不少精力来应付各个邀宠的从官。
有人愿意花心思是好事,争风吃醋为的也是博她一笑。
然而,今日王从官说九春楼脏。
脏吗?
她可是对九春楼念念不忘的。
如柏是个识时务的,不像王从官倒打一耙,被人这样欺负了,愣是没有一句抱怨,也不分辩,只默默地捡那香丸。
元阳反而起了怜惜,当着他的面打发了王从官,再拉着他进屋,赏了一个赤金百合三足盘:“这个赏你放香丸吧。”
如柏颤着红肿的手指,弓身谢了赏。
他仔细地将香丸上沾的泥土擦拭干净,香丸一颗颗叮叮当当地落入赤金盘中。
金碟蓝珠,香艳十足。
他的指尖点了点香丸,叹了一口气:“数是没错的,就是分不出味道了。”
吃了香丸,连叹息也是香的。
那认真的模样瞧着实在动人。
元阳情动,抬起他的手轻轻吹着伤口,细声诱哄着:“那你每日吃一丸,让我猜猜是哪个味道。”
如柏只觉得指尖一阵冰凉濡湿,心口一颤,转过身紧紧地将她环在手臂之中,嗓子暗哑得不太寻常:“这可有七十粒......”
“那你就麻烦了......”元阳眼含春水,一手握住他受伤的手指,一手替他宽衣,“可惜你的手伤着了,不然还可以歇歇......”
“公主慢些,奴去沐浴......”
“一起......”
迷离屏后,莲瓣润无垢。
蓉帐香残,娇言共细喘。
二人在屋内呆了整整一日,叫了好几次水,又传了两次饭。
直至第二日晌午,元阳躺在红绡帐中,睡眼惺忪地撑着脑袋看如柏穿衣:“哎呀,怎么还有香味,等你吃完这七十粒,岂不是要香消玉殒了?”
如柏知道那一句不过是调笑,若真独宠七十日,他必成十几个从官的眼中钉。
“奴还是要命的,”他垂下头,又补了一句,“不想当药渣。”
前半句话半真半假,可后半句话一出,意思又变了。
元阳笑得乐不可支,拢着被子下床,绸被拖曳在地,手指戳着他的心窝子:“好啊,究竟谁是药渣?我看你受用得很,现在怎么吃完了就想跑?”
两人在屋里玩笑了一阵,又倒在帐子底下,一阵红浪翻涌。
不料有人急匆匆地敲起了门:“公主,公主。”
“何事?”元阳声音一冷。
“长乐郡主刚刚离了府,奴打听了一下,应该是朝奉国寺去了。”门外的人低声说道。
那日中秋夜宴,扈如心主动出头说话,她就开始怀疑,一直着人暗中盯着平王府。
县马病重,沈延娶妻冲喜的消息一传开,终归会有人坐不住的。
只是奉国寺非皇亲不得进,要想知道里面的情形,只得她亲自出马了。
元阳眼眸微眯,春情已褪,却仍拉着如柏的手:“林从官,许久不曾出城了吧?”
如柏不知她意,没有搭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走吧,随我去上上香。”
奉国寺是皇家百年宝刹。
寺庙门前停着长乐的车和随从。如柏看随从们都站在门口,他也畏缩不前:“公主,奴还是不进去为好。”
元阳却执意拉着他进去:“我说你进得就进得。”
从官进奉国寺,没有这样的先例。
可她是元阳公主,别说带一个从官,就是将公主府里的从官都带上,奉国寺也说不出话来。岂是一个长乐郡主能比得上的?
元阳拉着他的手,跨过那寺庙之门。
“弘方在何处?”
小僧人道:“弘方师兄在禅房,小僧这就去请他来接驾。”
“嗯?”元阳不怒自威地扫了小僧人一眼,“不要去叫他,本宫自己走走。”
“是。”
僧人们纷纷放下手中之事,站做两排,双手合十行礼。
元阳带着如柏往寺中去,如柏跟在身后,一路垂着头,不敢与僧人们对视。
“林从官,这世上只有自己看轻自己。”她的声音比梵音还能稳定他的心神,“你看你的东家,风来雨去,只要心定,谁又伤得了她分毫?”
元阳在八角浮屠塔下站定,看着他:“你可知,弘方当年也不过是一介游方和尚,因化缘不成,差点饿死在路边,被元白带回寺中救治。如今元白在宫里陪伴圣驾,弘方倒成了奉国寺的住持。可见出身并不重要。”
“奴懂了。”
穿过大雄宝殿,后面就是藏经阁。藏经阁再往后的小屋子,就是禅房。
“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元阳点点那个房门,“别被发现了。”
如柏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听见屋内两人正在交谈。
一个软糯的女童声说道:“要是这样,就换我的生庚。”
一个男子答道:“郡主何必执着于此?无所执念所念是正,有所执念所念成邪。”
“弘方,你少跟我讲这些不文不白的。”那女子立马变了脸,厉声喝道,“我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你如今是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
弘方不急不缓地回应:“因缘际会皆因一念差而终身误。郡主慎重。”
“弘方,你少在这里演慈悲心。打量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呢?”那女子说话毫不留余地,“你的孩儿——”
“郡主!”弘方有了恳求之意,“嫁入县主府未必是好事。为何要执迷不悟?”
“好不好,左不过县马少活一年罢了。我是郡主,她是县主,她又能奈我何?”
弘方欲言又止,只叹道:“改了,也未必就能保你进县主府......”
“那是我要做的事,而你要做的,就是在圣人面前改了那生庚一说。”
那女子又降低了嗓音,威胁意味十足,“太后终有百年的那一日,到时县主府可护不住你的那个野种!”
如柏听见屋内有人起身,连忙跳开,回到元阳身边,将方才的话都说了。
屋门大开,扈如心见到元阳站在远处的廊下与一个俊秀男子说话,脸上一怔,不情不愿地过去行了礼:“今日是什么风,把你都吹来了。”
她眼神扫向如柏,又耻笑了一声:“这等不干不净的,怎能带到寺庙里来。”
元阳笑道:“我家林从官近日噩梦缠绵,想是沾染了不干净的,我就带着来请个护身符,长乐你这是所求何事啊?弘方大师可在里面?”
“在,失陪了。”扈如心急匆匆地走了。
请护身符,不过是个借口,弘方念念经,给一串佛珠,也就罢了。
出了奉国寺。
元阳坐在马车里思索了一阵,低声叹道:“想不到连弘方都有个孩子......”
听这话音之外,像是有些羡慕。公主与驸马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子嗣,驸马走后,府中更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她身边那么多从官,还是很寂寞。
“公主莫要神伤了,奴陪着您......”如柏握住她的手。
落寞的神情从元阳脸上一划而过,她看向如柏:“我记得的,是你给我喝的‘三年在忘’。而且,我早就知道,那酒是她杜撰出来的。”
如柏一惊,正要分辩:“东家她......”
元阳得意地笑着:“但你这个东家实在深得我心,七夕那夜她换着法子纾解我,我看得出来她是发自肺腑,哪里舍得怪罪。”
如柏道了一声“是”。
“她也不容易,连个婚事都不得自主,”元阳想了想,又道,“若长乐能逼着弘方改了生庚,对你东家倒是个好事。”
“可要奴去知会一声?”
“你就别去了,自有人愿意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