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宴会散得早,原以为圣人会临幸严华宫,结果这么一闹,圣人也失了兴致,回御书房批折子。
颜贵妃正好也不用折腾着梳洗。带着扈如心回宫,命宫人们关了宫门,又摒退了左右,姐妹俩在内殿里说话。
“你也太大胆了。”颜贵妃心有余悸地捏捏手指,“那老太婆年轻时可是狠起来连自己孩子都杀的!”
当然,她也没亲眼所见,只是听说当年许太后刚入宫,用药怀了好几胎,每生一个皇子,就进位份,孩子多先天不足,没多久孩子夭折,引得先帝垂怜。后宫就有传言说她杀了自己的孩子。
扈如心撇撇嘴,有些不屑地道:“表姐你想想,她要真这么厉害,还轮得到我爹当王?先帝封我爹,为的不就是为了制衡许家?”
“再是如此,她今日也在殿上亲手杀了一只鸟,不就是杀鸡给猴看。”颜贵妃生性谨慎,耐性极强。这才让她能在圣人身边盛宠多年不衰。
“满大殿都是猴,又不是仅我们一家。”扈如心掰开一颗大石榴,鲜红似血的汁液顺着她的指缝,一点点滴下来……
她恨恨地道:“也不知这崔家招了哪门子邪气,竟引得沈延非她不可!”
颜贵妃递给她一条帕子,擦了手,又抿着红唇拍拍她肩膀:“我也不知你招了哪门子邪气,非沈延不可?”
扈如心擦干手指,又一颗一颗抠着石榴籽,指尖太过用力,汁液四溅:“我容貌家世智慧,哪一样不及她,偏退了我的画像,上赶着去找个商户之女!我是不会允许她下这一道旨意的!”
“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奇怪。”颜贵妃捏着一颗枣,若有所思地轻咬了一口。“清平县主是个多在意颜面的人?出了这么多伤风败俗之事,她也忍得下去?”
扈如心抠石榴剥得指尖疼,干脆将石榴一甩,拍拍手:“我总觉得县马有点邪门儿。”
“唔……我也觉得今年有些怪异。”
“今日县马没来。往年哪次不来露脸?过年时也出来了的。”
“崔家还有什么?不就是钱吗?别是哪里出了什么大窟窿,要用崔家的银子来填?”颜贵妃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扈如心算计了一番,微微一勾唇,“表姐,你想法子打听圣人的态度,总不能让这旨意煮成熟饭!”
—-
崔家的家宴正酣。
崔礼礼想要借绣使的名义,要到礼部的清单,却被韦不琛无情地拒绝了。
韦不琛喝了些酒,站在院子里,吹吹凉风,酒劲退了一些下去:“崔姑娘的心当真有七窍,从来都不会亏待自己。任何人任何事,都能为你所用。”
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崔礼礼也不生气。反正在看她不顺眼的人的眼里,她怎么做都是错的。
“韦大人之志恰如这轮皎月,正需要我这样的阴暗之人,才能衬托得出你的高洁。”她淡淡地垂下头,行了一礼,“大人好好赏月吧。”
她转身要走,韦不琛忽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
崔礼礼回过头看看他的手,再抬起眼疑惑地看他。
“你攀附我也好,攀附曹斌也好,或者攀附那个陆家老二,都不如你放下这些心思,踏踏实实做一个洁身自好之人,自会有人为你铺路。”
“有人会为我铺路?韦大人说的可是县主吗?”崔礼礼冷笑一声,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反被抓得更紧,正要继续说,却看见春华跑过来。
韦不琛只得放开了她,别过头去。
春华斜着眼瞅瞅韦不琛,在崔礼礼耳边小声说道:“姑娘,陆公子来了,好像是有急事。”
“请他进来吧。”
春华应了声,又跑了出去。
崔礼礼看向韦不琛:“我记得第一次见韦大人时,就问过您一个问题。我问大人,直使衙门的案牍库里是否存有我的生庚。大人没有回答。”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是绣使将我的生庚给了县主吧?”
韦不琛心中一沉,不是绣使,就是他,是他亲自交给县主的:“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所以是你们绣使为我铺的路啊。”崔礼礼灿然一笑,笑容消失得很快,“是你们欠我的。”
韦不琛有些怒了,又一把抓住她,忽的听得远处有人谈笑,怕被人发现,只得将她拉回到葡萄架下,高大的身体恰好堵在阴暗之处。
“是我将你挑出来的,”也不知道跟谁赌气,隐藏许久的话,他竟说了出来,“对你这样的人,有那样的出路,已经是你的福分。你还要怎样?”
竟然是他!
想不到,兜兜转转,竟是他将自己推入那火坑的。
崔礼礼的眼眸中尽是恨意,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才道:“韦指挥使曾救我的命,我一直记在心中,想着要怎么还。原来,已经还过了。”
用前世的十八年,用她的命,还过了。
“哟,我好像来得不巧啊。二位花前月下的,这是在私定终身吗?”陆铮的声音凉悠悠地从身后传来,话虽如此,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还有点想加入进来。
“陆大人专程跑一趟,可是有事?”崔礼礼轻轻拨开韦不琛的手,走出葡萄架,“吃过饭了?”
陆铮的目光在她和韦不琛之间徘徊了一阵子,才取出元阳送来的信:“你看看吧。”
借着月光,她读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只惨然一笑。
收九春楼,退画像,买小倌,宴请元阳,火烧马场,几次险些丧命,到头来,根本什么都没有改变。
命运不过是换了一个方式,再次朝她碾压而来。
崔礼礼抬起头,看向韦不琛的眼神更加森然。
将信拍到他手中:“拜韦指挥使所赐,我这样的人,有您替我铺路,得了这天大的福分,当真应该是感恩戴德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甚至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给绊倒。
踉踉跄跄地,最终还是摔在地上,小路上的鹅卵石,一颗一颗地凸着,像是地狱中厉鬼的牙齿,撕咬着她的身体。
她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抵在石头上,掌心传来的剧痛使她无比清醒。
这条路太难了……
但她重活一世,又怎能放弃?
一道影子覆盖在她头顶,用脚尖轻轻顶了顶她的腿:“喂,你别是哭了吧?我这人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尤其是漂亮女人。”
崔礼礼抬起头,眼底没有湿意:“你怎么帮?要我用什么还?”
陆铮蹲下来戏谑地看着她:“行啊,还算知道规矩。要不你以身相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