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堂抬头问是何人敲门。
门外答道:“叔父,是我。”
陈堂一听,是陈济方的声音,便道:“是方儿啊,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谁料从门外陆续走进的是兄弟三人。
陈堂疑道:“你们怎么都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事?”
三位子侄互相对视了一下后,陈济方和陈济怀突然同时“扑通”、“扑通”的跪倒在地。
“方儿、怀儿,你们这是为何啊?这,这到底是怎么了?”陈堂见状,起身问道。
“叔父大人,济方不孝。是,是特来向叔父,告罪,辞行的。”
“辞行?你这又是想去何处啊?”陈堂问道。
听了陈济方的话,陈堂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孩子八成又是想出去游历了,待了这么久怕是早就憋不住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些年,这孩子出游在外也是常有的事,可每次也不见他这般举动,又提什么“告罪”。
另外,这济怀跟着凑什么热闹呢。
想到这,他又问道:“怀儿,你这又是作何?”
跪着的两人对视了一下后,陈济方便低头不语。陈济怀则怯生生的答道:“父亲,孩儿想,想和二哥一起去海外游历。”
“海外?”陈堂先是一怔,然后又如听到一声震雷,震惊之余怒气陡升。
他怒斥道:“胡闹!放肆!你们,你们真是胆大妄为!我平日真是对你们太过骄纵了,竟让你们生出如此悖逆之念!你们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一旁的陈济生见状,吓得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你要干什么?难不成,也要和这两个孽障一起不成?”盛怒中的陈堂,看到陈济生也跪下,又将怒火烧向了他,对着他吼道。
“叔父息怒啊!侄儿不敢。”陈济生跪直在地,拱着手,仰望着陈堂央求道:“叔父,您先消消气。何不听他们把话讲完,再作定夺啊?”
“讲完?讲什么?有此缪念,还能有何缘由不成?”陈堂依然怒道。
“是啊叔父!”陈济生赶忙接道:“不妨听听他们有何缘由啊。若是悖论,再请叔父严惩不迟。”
陈堂闻言,略压了压心中的怒气,缓缓坐下,道:“好,今日我且听你一回。倒让他们给我说说,生此妄念,能有何缘故。”
略沉寂了片刻后,陈济方磕了个头,跪直身子,开口道:“叔父息怒。令叔父动怒,都是侄儿的不是。”
他抬头望向陈堂,看到陈堂怒视的目光后,又低下头,继续幽幽的说道:“叔父容禀。侄儿深知,叔父待侄儿如亲生一般。
“然而侄儿这些年来,却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四处郊游。既未时常在叔父身前侍奉,又没能帮衬家里事务,更是没有听从叔父的教诲读书上进,实为不孝。
“侄儿种种不肖,叔父却从未深究,反而多予包容,真是令侄儿羞愧至极。
“近年来,我大清突逢战乱。烽烟连千里,百姓受劫难。叔父身居要位,上下应对,奔走筹措,可谓辛劳之至。
“如今,局面初定,侄儿本该留在叔父身边侍奉,以偿多年之不孝。可我却,却……”言及至此,陈济方不禁有些哽咽,便停顿了下来。
陈堂很了解自己的几个子侄。在这几个孩子之中,陈济方的性格是最坚定、刚强的。他向来遇事沉稳,而今日,竟然有这么反常的状态,令陈堂的心中暗生怜意。
再加上陈堂平素就性情平和,偶有动怒也是转瞬即逝,见到陈济方这个样子,怒气反倒减去了几分。
不过眼前这个样子,也让陈堂疑惑不解,禁不住脱口说道:“唉,过去那些都没什么,可你,你们今天到底是怎么……”
哽咽片刻后,已略平复的陈济方则接着说道:“此次战乱,与以往皆不相同。叔父身在其中,定也有体会。
“想我大清,国祚二百年,中原历代,绵延数千载,可曾有过此种局面?如今虽然已经订立了章程,罢兵言和,然则割地、赔饷、丧权,实是屈辱啊。
“其实,自与小弟宁波一行后,侄儿便常思,为何英夷战船数十艘,兵员不过万数,便能欺我至此?我大清拥兵百万,却无所作为?
“而这洋夷是从何处而来,何时习得这坚船重炮,其国中虚实究竟如何?侄儿越是思索,心中就越是疑惑。圣人教我明理,读万卷书行千里路皆是为此。
“而侄儿从前行走各方,所阅书卷也不可谓少数,却都无法释清心中疑虑。所谓知己知彼,故而侄儿犹豫再三,决意欲出海游历,窥彼国之虚实,亦为明心中之道理。还请叔父明察,允准。”
说罢,陈济方连磕三个响头,跪伏在地。
他身旁的陈济怀也跟着说了一句“孩儿心中所想,也同二哥一样,”便也一般伏地不起。
陈堂听罢,半晌不语。
其实陈济方刚才所说的话,句句在理。自与英国开战以来,在陈堂自己的心中,也曾不断的思索,不停的发问。
此刻,他胸中怒气已然消去大半,转而化作更多的忧思。
虽说陈济方所言有理,但纵然是一向开明的陈堂,也还是觉得这事太过异想天开,更是有违国法。
他又看了看伏在地上的陈济怀,看样子这孩子定是也打定了主意,才做如此姿态的。
别的不说,这海外是何情形,谁能知道,他怎舍得让这两个孩子去冒险啊。
沉默了好一阵,陈堂才缓缓说道:“刚才所言,确略有些道理。但是,唉,就算我能答应你们,你们又能有何方法出洋啊?还是作罢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摇着手。
谁料陈济方和陈济怀依然趴在地上,没有作答。
反倒是陈济生替他们说道:“回叔父。若叔父觉得他们可以一去,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他们也就回来了。还求叔父能够成全他们。至于如何去得,这,这就得看叔父是否能,能助他们一行……”
陈济生越说声音越小,当说到最后时,已成喃喃低语。一边说着,还一边低下头,再不敢看陈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