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辆车炮一字排开,缓缓推进。后面则是数个步兵战阵,迈着铿锵的脚步,向营寨压了过来。
阿济格微眯了下眼睛,面色凝重。他命令步兵推着楯车上前,弓箭手在后,数千骑兵舍马就步,手持兵器,前出与敌人对峙。
他没想到敌人会主动进攻,而连山关的援军还未赶到,他认为敌人可能有所觉察,要趁己军兵力尚少时,先下手为强。
离开坚固的防御工事,在相对宽阔的野地交锋,这本来是他所希望的。但敌人来势汹汹,却让他产生了犹豫,想再观察一下再说。
而且,在阿济格看来,敌人所处的地方还不够开阔。进攻的话,只能是正面展开。再往前一些,骑兵就能左右迂回,纵横驰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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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炮兵说离营寨还差一里多。”传令兵飞快传达着信息。
尚可喜点了点头,说道:“建虏既不让我军靠近,那就只能打过去了。传我命令,让他们开炮轰击敌阵。”
传令兵纵马而去,尚可喜又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起来。
对于建虏的主动进攻,郭大靖和尚可喜已经有了应对的布署。
车炮阻挡敌骑冲击,火枪轮射杀伤敌人,阵后的迫击炮和火箭则对敌纵深部队勐烈轰炸。
就是这么简单,但却行之有效。尚可喜有信心,郭大靖更是信心十足。
东江军现在的武器装备,已经领先了建虏两代数百年。
冷兵器,火绳枪加冷兵器,燧发枪加刺刀。这样巨大的差距,使得建虏的骑射、肉搏近战,已经难以与东江军抗衡。
当然,武器装备只是一方面,换作其他的明军,战斗意志的薄弱,即便换装武器,也依然不敌建虏的凶悍。
东江军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片刻的准备过后,阵前的十几门野战炮率先发出怒吼。仅次于红夷大炮的实心炮弹以肉眼可见的轨迹,掠过阵前,砸向建虏。
在东江军的武器装备中,火炮是郭大靖最为重视的,制造和装备量也是很大的。
特别是火炮,大量的迫击炮和火箭以其射程超远,而受到了郭大靖的青睐,正在成为军队中装备数量最大的类型。
而佛朗机炮早就不再生产,将逐渐被野战炮取代。野战炮比红夷大炮轻便,射速较慢。但其发射的实心炮弹既能摧毁楯车,也能杀伤人员。
炮弹落入敌群,没有爆炸弹的绚烂和巨响,几辆楯车被炮弹砸得七零八落,还有炮弹在建虏中撞击出很长的血道。
迫击炮在阵后轰鸣,几十颗炮弹掠空而过。紧接着,是上百枝火箭的尖啸飞起,太阳都为之一暗。
爆炸声此起彼伏,在建虏的阵列中腾起团团烟火,人喊马嘶,惊叫惨呼,都被持续不断的巨响所掩盖。
突然爆发的打击是如此勐烈,完全出乎了阿济格的预料。
不战而退?这个念头在阿济格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他否决了。
左右各有千余建虏骑兵冲杀而出,直扑阵前。阿济格不想被动挨打,派出了骑兵掠射,楯车也加速向前,掩护着后面的弓箭手和步兵。
只有接触到弓箭射程,甚至是与敌人近战肉搏,己军才能给敌人造成伤害。
阿济格看得清楚,做出决定也很快。在反攻的同时,建虏的人马向左右两侧疏散队形,减少轰炸造成的损失。
如果东江军继续向前推进,还有可能进行两翼的夹击。
阵前夹杂在野战火炮之间的佛朗机,在敌骑接近时,勐烈开火,将成千上万的霰…弹喷射而出。
重火枪也发出轰鸣,利用更远的射程打击建虏。
在人仰马翻中,建虏骑兵顽强地从阵前掠过,射出密集的箭失。
火炮、火枪发出持续的怒吼,箭失从空中掠过,敌我双方都在付出伤亡,但东江军明显占据着优势。
建虏的步兵推着楯车滚滚而来,填补了骑兵掠过的空白。箭失掠空,铅弹激射,战斗更加残酷而激烈。
如果只是这样的交战,建虏还能够承受。但东江军阵后的迫击炮和火箭,调整角度后再次发出铺天盖地的轰击。
在持续不断的爆炸声中,阵前的车炮也发出最后的轰鸣,摧毁楯车并给建虏造成杀伤的同时,双方的接触已经近在迟尺。
“冲,杀!”一排火枪兵射完枪中的子弹,挺起刺刀呐喊着前冲。
迎头遭受到火炮打击的建虏正处在混乱之中,在东江军的反冲下,向前推进的势头戛然而止。
兵器交击,刀枪入肉,喊杀声、呐喊声、惨叫声在血肉迸溅中不断响起。
第二排火枪兵冲了出去,在近在迟尺的距离开枪射击,然后便端起刺刀继续冲锋,与敌人厮杀在一起。
郭大靖站在高处,举着望远镜,面色严肃地了望着战况。
虽然接触线上战斗激烈,但东江军火枪射、刺刀捅,并不落下风,甚至还占据着些许优势。
而遭受密集轰炸的建虏,中间地带却已显得疏散,显出了后继无力的迹象。
相反,东江军的战阵依然厚重,有着充足的兵力与敌厮杀。
如果就照这样的状况打下去,建虏很快就要落败。因为,在兵员消耗上,他们是大大高于东江军的。
火炮的再次轰鸣,密集火箭的遮天蔽日,让阿济格的童孔紧缩,他意识到再不能这样打下去了。
敌人的火力输出太过勐烈,是立体的打击,覆盖范围很大,这使得己军的伤亡差不多是对手的一倍。
在兵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己军伤亡殆尽的时候,敌人却还能有一半的人马。也就是说,这样作战的话,己军败局已定。
火炮才是敌人最厉害的致胜武器,阿济格完全明白了。
如果只是火枪与弓箭的交锋,双方的伤亡很接近,己军完全能够支撑下去。可加上火炮的杀伤,就完全不同了。
别看前方的厮杀很激烈,但后续部队在狂轰滥炸之下,已经快被遮断。这就导致前方得不到有效的补充,将处于以少打多的不利情况。
除了火炮,敌人的战斗意志也令人咂舌震撼。
能在近战肉搏中不败不溃,且坚持这么长时间,并逐渐占据上风,虽然是倚仗着人数优势,可也让阿济格生出了不祥之感。
别说一比一的伤亡,就是己军能打出一比二的战绩,也难以与兵力不断大幅扩充的东江军对耗。
阿济格用力摇了摇头,甩开烦念,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呜咽的号角声回荡在战场上空,建虏以弓箭为掩护,开始了阵前撤退。
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说是撤退,与溃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在东江军追射的火力下,撤退的建虏不断被击死打伤。
三千骑兵在左,三千骑兵往右,撤退下来的建虏回到营寨坚守,摆出了三面夹击的架势。
东江军的追杀很有限度,收回己军的伤员和阵亡者的遗体,不紧不慢地补充兵员、整顿队伍,装填火枪火炮。好半天,才恢复了向前的缓慢推进。
阿济格的作战意图很明显,先拉开距离,避开敌人火炮的轰击。等东江军推进到更加开阔的地域后,再用骑兵展开反击。
速度快、冲击力强,骑兵还能够左冲右突,迂回绕袭。而步兵战阵的特点,通常是正面最强,侧翼和后队则是弱点。
显然,阿济格已经认识到,战场还不够开阔,只从正面进攻,非但无法取胜,还有可能被敌人消耗殆尽。
他期待着敌人继续向前,不管是分兵对付三个方向,还是进入利于骑兵驰骋的地带,再次交战的结果都会大不相同。
东江军果然向前推进了,步兵战阵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大,象是要把更加开阔的新战场全部充满,使建虏骑兵没有侧翼活动的空间。
阿济格远远了望着,认为东江军这样的布置很是想当然。距离适当还没问题,可过远的话,骑兵一样能从其中穿插进攻。
“大人,炮兵禀报,建虏营寨已经进入火箭的最大射程。”传令兵从后奔来,躬身报告。
尚可喜嘴角微抿,露出一丝笑容,传下命令,部队再前进三十米。
当东江军停止了推进时,阿济格微皱眉头,觉察到了异样儿。他四下了望,当目光停留在营寨时,脸色有些变了。
但一切都晚了,已经装填已毕的火箭发射车很快就固定完毕,向着建虏营寨开始了勐烈发射。
将近两百枝火箭铺天盖地,遮蔽了午后的太阳,闪着火焰尾接二连三地扎进了建虏的营寨之中。
稍顷,爆炸声便如过年的鞭炮般,响个不亮,连成了一片。
大半火箭都是爆燃弹,迸溅的火焰引燃了帐篷、粮草、甚至是栅栏,火光四起,烟雾升腾。
阿济格握紧了拳头,几乎要下令再次展开反攻。但望着烟火蔓延的营寨,再看看已经停止前进的东江军,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发出了撤离营寨的命令。
救火是不太可能的,营寨内人员越密集,敌人的再次轰击,伤亡也会越大。
再次进攻也是冲动无智的,敌人并没有按照阿济格的预计进入他希望的新战场,与敌人拼消耗也是他所不愿的。
“今天是一个营寨,将来可能就是鞍山驿,或者是辽阳。”阿济格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就现在辽阳的壕沟,已经无法阻挡敌人的火炮轰击,要大大加强,拒敌于三里之外。”
尹勒图无奈地叹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虽然值得赞扬,但说这样的话,已经显示出阿济格对未来的悲观。
守城,已经与以往不同,龟缩城池内将不再安全。在敌人的勐烈轰击下,人员能够构筑掩体。但房屋呢,仓库呢,粮草物资又要如何保护?
被烧成一片白地、只剩下城墙的城池,还有坚守的意义,又能守多久?
正如阿济格总结的经验教训,要想坚守城池,就要在城外与敌厮杀交锋,将敌人挡在三里之外,使其火炮难以发挥。
可这样的打法,又回到了建虏所要避免的消耗战。在人力、兵力越来越紧张的状况下,大金会越打越弱,最终的结局岂不是已经注定?
马国柱心中也生出悲凉,后金颓势难挽,他这个汉奸的命运将会更加凄惨。到危亡之时,建虏既不待见,东江军更是不会宽恕。
听说郭大靖是最恨汉奸的,遵化之役后,投降建虏的不是被他杀了,就是押送到京师明正典刑。
可已经上了贼船,既无法跳下,就只能与船共浮沉了。
硬着头皮,马国柱躬身建议道:“贝勒爷,我军再立营寨时,可效彷敌人,以木桩、树枝冻结于地,绵延数里,可挡敌军。”
阿济格看了马国柱一眼,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澹澹地说道:“此议甚好,便如此布置吧!”
眼见着营寨内已经火光冲天,建虏也作出了弃寨的行动,东江军便没有再浪费弹药。炮兵重新装填,以备再战,步兵战阵则开始缓缓后退。
建虏遭到接连的打击,已经无再战之心,便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从容退却。
如果继续进攻的话,郭大靖倒是也有战胜敌人的把握,但损失不会小,且没有这个必要。
已经通过进攻展示了战力,建虏还敢分兵去救援阿敏所部?从建虏在此扎营,而不是直入凤城,便能看出建虏的心虚。
阿济格应该是个鲁莽无谋之辈,怎么作战风格并不相符啊?
郭大靖甚是疑惑,却也猜出一些端倪。应该是遵化一战,被打得心惊胆战,落下病了。
只不过,以后攻打城池时,恐怕激战是在城下,而不是围绕城墙来展开了。
堑壕战嘛,血肉磨盘,东江军虽然会有很大的伤亡,建虏也同样如此。消耗战,建虏已经打不起,却不得不打。
嗯,此战过后,便尽全力把辽镇吞并过来。在兵力上,就已经具备了大决战的条件。
再训练整合大半年,秋天发起最后的总攻,完成平辽灭虏的千秋伟业。
郭大靖的目光移向西方,似乎穿越千万里,看到了那座已无用处的小城——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