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
慕容昭再次睁开眼时,原本黑亮的两只眼只余左眼依旧是黑黝黝的,右眼的瞳色变成了无机质的蓝色。
如墨般的乌黑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垂落,缓缓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半瞎吗?”
文祯帝刚踏入殿内就听到了这一句低语,目光沉沉地看向床边的人。
“昭儿,寡人来看你了。”
慕容昭缓缓抬头,“父皇…”他喊了一声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文祯帝快步走向床边,扶住他,“别动,父皇在这里呢!”
慕容昭侧过脸去,“儿臣此时仪容不整,恐污了父皇的眼睛。”
文祯帝叹了一声,“寡人怎会计较这些,你是还在生寡人的气吗?”
“寡人也是迫于无奈。”他主动解释道:“文武百官串通一气捏住了你的小辫子,你让寡人怎么护着你!若是寡人不废了你,凭那些罪证就足够你死上好几回了。”
废太子或诛太子,两害取其轻,他只能选择废了昭儿的太子之位。
慕容昭转过头来,“是儿臣一时不慎,让父皇为我担心了。”
“唉,你明白就好。”文祯帝温声说道:“昭儿莫忧,寡人定不会放过那些在朝堂中诬蔑你的小人。”
有些账不是不算,只是时候未到。
“废太子只是一时的,待寡人洗清了你身上的罪行就重新册立你为太子。”
他从来都没想过放弃昭儿,只不过是一时被时局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慕容昭眨了眨眼,“父皇,不必麻烦了,儿臣已然瞎了一只眼,怎配再为太子。”
他可不想继续当太子,封建王朝的皇太子一直都是一个光鲜又危险的职业。
文祯帝蹙眉道:“瞎了一只眼并不影响你重新做我云晟国的太子。”
他从追封已逝熙贵妃为文懿皇后之后就册封八皇子慕容昭为太子,至今已十二年,从来都没有想过易储。
慕容昭轻笑一声,低声道:“是儿臣不想再当太子了。”
“父皇,我累了,我有十一个兄弟,实在是没心情整日提防他们。”
这太子之位要了还不如不要,闹心!
文祯帝捏了捏眉心,“先不说这个了,你接下来该好好养病,给你下毒之人寡人会查,必不叫凶手逍遥法外。”
慕容昭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父子俩又叙了一会儿话,文祯帝就走了,也没提让慕容昭搬出东宫的事情,在他心里,废太子只是一时的。
……
太子被废后,躁动的文武百官顿时恢复了往日的安分。
但这件事还没完,他们动了文祯帝最宠爱的嫡长子,怎么可能跑得了!
凡是上奏太子之人,不论出身贵贱、才华高低、对朝廷的贡献几何,全都被官降一级,罚俸三年。
作为第一个站出来上奏废黜太子的淮王,也受到了文祯帝的申饬,令他闭府半年,静思己过!不到时间不得出门!
而待在东宫里养病的慕容昭也在失去太子之位的第三个月,得到了一道新的圣旨,那是一道象征着帝王父爱的旨意。
景安二十一年冬,文祯帝的御前总管福安公公亲自来东宫宣布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慕容昭,朕之嫡长子,醇谨夙称,恪勤益懋,挺峻绰于金枝,挹英风于琼握。”
他继续道:“故授以册宝,封尔为宸王,永袭勿替。钦此!”
“封我为宸王?”慕容昭诧异地接过那道封王圣旨,他有点不太高兴,看来文祯帝还是想重新立他为太子。
宸字做封号,可不是普通王爷能用的,非深得帝王之心的皇子不能用。
福安公公微微颔首,“是,贺殿下大喜,圣上还是记挂着您的。”
“这皇宫……呵~也就只有父皇还记着我了。”慕容昭闻言挑了挑略有些锐利的眉,转头看了一眼福安公公。
福安公公愕然抬头,就撞进了废太子那只好似不含半点情绪的左眼里。
“殿下,您……”
听到那个熟悉的称呼,慕容昭抿了抿唇看着他,“我已被废,以后便莫再喊我殿下了,既已是宸王……便喊我王爷吧!”
眼见福安公公眼里露出不愿之色,慕容昭眯着眼提醒道:“礼不可废!”
福安公公妥协道:“是,王爷。”
这位主子就算被废又如何,他依旧是圣上最宠爱的孩子!
再说了,太子被废了又不是重新立太子,圣上的心始终是向着宸王的。
慕容昭轻声问:“本宫,不……本王以后住哪儿?父皇可有明说!”
既然不是太子了,总不能还住在东宫里,朝臣们也不会允许。
福安公公恭敬回答,“圣上将云晟国最富裕的江宁划给了王爷做封地,已令工匠在当地动工修建王府,只待王爷入住。”
圣上是想让宸王离京避一避风头,等来日时机成熟再召回江宁的宸王。
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宸王离京养病,箭毒木之毒终究是损及了宸王身体,一连三个月依旧是汤药不离口。
慕容昭的眼神晦暗幽深,抿了抿不知为何有些发干的唇,“江宁啊,那是一个好地方,以后就是我的封地了。”
江宁原本是原主计划给其兄淮王的封地,那是他为六哥精挑细选的富裕地区,可以让对方后半辈子过得富泰安乐。
可世事变化莫测,谁又能想得到呢!
这江宁竟然成了他的封地,倒是可笑。
福安公公看着废太子这般晦涩的神色,心里止不住的心疼和难受。
“那儿确实是个好地方,江宁富硕,被誉为是云晟国的经济中心,王爷去那里以后也不会吃太多的苦。”
福安公公跟着文祯帝伺候了四十多年,更是看着废太子长大的,深知废太子的为人,跟文祯帝一样不认为那些大逆不道的荒唐事是太子殿下刻意为之。
所以,他对慕容昭无端被夺走储位的事情是满怀心疼的。
“王爷,您到了那边,千万得保重自己,我们总有机会能再见的!”
慕容昭闻言点了点头,他这三个月被困在东宫没受到任何苛责,福安公公没少出力,他明白福安公公对自己的关心。
“公公也保重身体,莫要过度操劳,父皇身边离不开公公。”
福安公公听罢笑得憨厚,“老奴晓得的,多谢王爷关心。”
青年缓缓站起身,握着圣旨走到书案前,把那道黄色圣旨归置好。
宣完圣旨,福安公公就领着小太监走了。
慕容昭目送他离开,然后靠在矮塌上看着《诗经》,眉目低垂着,柔化了些原本逼人的气势,看着倒像一个芝兰玉树的书生,颇有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但他却一丁点儿内容都没有看进去!
因为他大抵猜到了父皇的想法,父皇想让他暂时去江宁避避风头,待到来日时机成熟,再重新回到洛京夺回一切。
那些红口白牙地诬陷他的大臣,文祯帝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那些背叛他的太子党,不会有好下场的,文祯帝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们的行为触犯了文祯帝护犊子的心,根本无路可逃,不用猜也知道没什么好下场。
那些仍愿跟随他的太子党也都沉寂下来,慢慢的积蓄力量,等待以后的爆发,他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信任的太子,却对拉踩过太子的皇子们心生不满。
他们总在暗地里搞点小动作,能打倒一个背叛者是一个!
他们想替太子殿下复仇!
可慕容昭却不愿再让他们做无谓的牺牲,如今他无意储位,还是韬光养晦为佳。
在他的命令下,废太子党羽才恢复平静,不再做不必要的挣扎。
至于那些兄弟们,他们想要太子之位,那就凭本事去争去抢吧!
人各有志,他又何必毁了他们的未来。
他不想当皇帝了,总要有皇子来当,就让他们自去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