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坤馆内,主座背后的墙壁上是粗犷的大漠孤烟图,孤凉又沧桑,其余三面墙壁都是胡杨,古典茶几座椅,一壶岩茶经不起杨三眼及马家兄弟几人牛嚼牡丹般的豪饮,很快就见了底。
第二壶茶刚上来,陈丹青邀请的客人也来了,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面相似乎是两兄弟。
事实上,井无隅也没看错,那的确是两兄弟,一个戴着金边眼镜斯文到让人一眼就觉得是个斯文禽兽,另外一个胡子拉碴粗犷到不修边幅。开场寒暄中得知长得白白净净斯文些的是哥哥,叫郁杭,黑不溜秋身材壮硕的则是弟弟,叫郁洪。
聊天过程中从陈丹青口中得知都是和她一个大院长大的死党,别的同龄人都在看似耀眼显赫的部门端茶递水,而这从小不被大院家长看好的两兄弟静悄悄不动声色地进入了总监委,哥哥郁杭在二处,弟弟郁洪在五处,井无隅只听到二处是负责纪律监察,五处是负责扫黑除恶。
两兄弟官都不大,是自己处室的副职,但就是这样的芝麻小官却让很多人都闻风丧胆,甚至能让一郡郡委这样的封疆大吏瞬间变成软脚虾。
两兄弟在聊天过程中一直用一种颇为玩味的眼神在陈丹青和井无隅两人身上看来看去,陈丹青跟他们是穿开裆裤就开始一起在大院里摸爬滚打为非作歹的死党,哪能不清楚他们眼中的戏谑,不过她向来是个不屑于去解释什么的人,本着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由着他们去了,反正自己没有老牛吃嫩草的意思。
井无隅整个聊天过程中都忙着正襟危坐,没太多时间打量这两个长相迥异却让人始终感觉毛骨悚然的兄弟,但始终觉得两人像探照灯一样的目光每次看自己时都有些奇怪,似乎带着浓浓的八卦、好奇之意,而阴柔至极的郁杭则多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井无隅从两人夹菜的频率能明显察觉到它们对这岭南菜的喜爱,但是两人脸上却不显分毫,这让井无隅不得不佩服,心想喝茶看报纸的官儿这份定力确实不得了。
陈丹青似乎真如她所说,有投桃报李的嫌疑,一顿饭下来,铆足了劲想从两人嘴里掏出点东西来,只要这两人稍微松松口,漏出来的那点只言片语,以陈丹青的聪慧自然能明白这场风波会走到哪种程度。
可惜每到关键时候,郁杭总是阴柔的拿着纪律说事,而看上去大大咧咧的郁洪这时候总会装作听不见,拉着井无隅喝酒。在陈丹青一副不透点东西出来这顿饭不会结束的死缠烂打的精神的折磨下,犹豫片刻后,郁洪端起一杯酒和井无隅一饮而尽后说出了一些东西。
施德忠的死不是贺兰平黄利益驱使下的利欲熏心,而是西邑郡郡委主任、政务长被一锅端下的波及……
最终,经过郁洪遮遮掩掩、断断续续的讲述,陈丹青终于明白,究其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确切说是因为自己所在的军械装备公司,自打高层准备开辟西邑军械采购路线后,暗地里各方势力都想分一杯羹,白面上也不例外,西邑的头头脑脑之所以这次差不多全栽了就是因为他们如同饕鬄般喂不饱,要只是喂不饱还好说,竟然里外兼吃,把手伸向了邻国。星耀帝国这些年一直致力于和邻国搞好关系、互惠互助,这不是扯帝国后腿吗,任其肆意发展下去,恐怕都要扯着蛋了。
所以高层震怒,一查下来,竟然触目惊心,从秦都郡到河都郡再到西邑郡,竟然都有官员涉及其中,只不过河都郡是金州的一名副政务长和他尾巴后面的一众小卡拉米,而秦都郡比西邑郡好很多,但也涉及到了一位副郡委主任。
西邑由总监委主任亲自带队,同时军方配合,河都由总监委副主任带队,波及最小的秦都则由有黑白无常之称的郁杭和郁洪兄弟俩带队。
要是井无隅有陈丹青的层次高度,就会很轻而易举的知道,萧克武这一年大半时间在西邑搞军事演习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可惜他现在还是个很多人动动手指就可以捏死的小蚂蚁。
陈丹青知道,高层肯定也有人翻了,只不过郁洪没提。
总的来说,施德忠在这次风波中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色,只是因为某个人想斩断利益链。
说了这些,郁洪再一字不提,只顾着和井无隅喝酒。
饭局后,临别时的客气话中陈丹青还不忘以玩笑的口吻提醒他们以后多提点提点这个刚认的干弟弟。郁杭板着脸瞥了一眼满身酒气的井无隅没说话,陈丹青看了眼毫无情绪波动的井无隅放下心来。倒是郁洪热络的勾着井无隅的肩膀,说着以后有机会一起约酒之类的客气话,井无隅也是微笑应着。
临上车前,郁洪还是低声说道:“丹青姐,我离开秦都前打个电话跟你道个别吧!”
陈丹青自然知道郁洪的意思,郁洪的道别无非是变相的告诉她秦都、包括施德忠的事告一段落了。
郁洪手搭着车门,拉开车门前看了眼坐在主驾驶后面的哥哥,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丹青姐,别往心里去。”
陈丹青点点头,看着远去的车辆,罕见的抽出一根女士香烟,刚噙到嘴里,被两根手指拿掉,同时伴着一道低沉但不低迷的嗓音:“姐,抽烟可不是好习惯。”
陈丹青侧目,怔怔的看着身旁比自己小很多岁却沧桑的大男孩,微微叹口气,收起手中的打火机。施德忠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和她攀上关系,陈丹青都婉拒了,直到施德忠死时才有那么点渺茫的希望,就这点渺茫希望也让施德忠不惜赌上性命。
如今却便宜了井无隅,在外界看来也确实如此,陈丹青看上的是施德忠的实力,其实这也只有当事人之一的陈丹青明白,而另一个当事人阅历太少、根基太浅,还领悟不到这根本就是个天大的人情。
从始至终,陈丹青都没有解释那兄弟俩的来头,也不会大费周章的去解释这两人是多么犀利,在目前的局势中起着怎样至关重要的作用。她相信,不出两年身旁的年轻人自然会懂得。
陈丹青开着她的车子带着那个蛇皮袋子缓缓离开,透过后视镜看着站在会所门口的年轻人,发现此时的他不同于往日那般稍微弓着背,犹如一杆标枪般站在胡杨树下,挺拔而锋利。
她心底突然多出些成年后几乎没出现过的情绪——愤怒,觉得这个从金州到秦都,一路夹着尾巴做人的外号蛤蟆的年轻人不该这么轻易被人看轻。
看着后视镜中逐渐变小的身影,陈丹青忽的笑了,灿烂如烟花,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看轻却没看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