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荷风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遮住了眼前视线。
我将身上的狐裘斗篷拢了拢,戴上了兜帽,呼出的气都是一阵白烟。
满月扶着我在雪中慢慢的走,一脚踩下去,雪淹没了脚背,没一会儿,我的鞋袜都已浸湿,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凉。
双脚的麻痹使我难以前行,实在是招架不住说道:“满月,我鞋袜已经湿透了。”
满月一脸自责:“都怪奴婢,出来的时候没有多备两双,谁会想到这个天气变化如此之快。要不咱们原路返回,先去三姑娘院子坐坐?”
我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风雪太大,脚步都已被掩盖。
满月也看到了身后的场景,对我说:“大奶奶你还病着,切莫让寒意入体,您等着,我这就跑回璟樾居,去拿新的鞋袜来!”
她扶着我去边上的一处凉亭稍作歇息,虽然四面透风,倒也不至于淋雪了。
满月用手挡雪,一深一浅往璟樾居的方向跑去。
此刻我倒有些嫌弃这侯府太过于大了,园子与园子之间,平时不过百十来步,如今显得格外路途遥远。
我站在凉亭处不住地跺脚,试图让脚恢复一点知觉,全然不知道我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人。
“风雪这么大,嫂嫂怎得一个人在此?”
是谢时郢。
他穿得也厚实,站在我身后,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灯,映照着他如冠玉般的面庞。
我本能的后退两步,朝他微微点头致意,指着自己的脚说:“出来的时候没注意,随便穿了双鞋,现在鞋袜打湿了,满月回筠园去给我拿鞋袜去了。”
听闻我这么说,谢时郢低头去看我的脚,我内心羞赧,赶紧缩了缩脚,隐藏在衣裙里面。
岂料他直接放下伞,蹲了下来,问我:“湿的多吗?可还能走?”
我大窘,忙回道:“不妨事,我婢女马上就回来了!”
他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直言道:“嫂嫂还在病中,穿着湿透的鞋袜只怕是会加重病情,我送你回去吧,我腿脚快,走两步就到!”
说罢他解下披风背过身去,将后背袒露给我!
我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满月已经去取了,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很快就到,就不麻烦二叔了!”
此间就我和谢时郢两人,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还是叔嫂,我实在不敢想象,要是被人看见了,会编排出什么瞎话来。
谢时郢一双乌黑的眸子好像看穿了我内心所想,促狭笑道:“嫂嫂是担心被人看见有损清誉?”
我白了他一眼,你知道还问。
我俩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我左等右等都没等来满月,谢时郢脱下了披风挂在手臂处,估计是冷着了,打了个喷嚏。
他朝我笑道:“嫂嫂你若再不上来,我怕是也要生病了,权当可怜可怜我,发发慈悲!”
我真是被面前这厮气个半死,平时怎么就没看出来他是这等混不吝的赖皮样子呢?
我俩在这僵持的时间里,偌大的侯府没有一个人,许是天黑雪大,大家都躲在屋子里。我心防有所松动,权衡之下,无奈说道:“那就麻烦二叔了,若是遇到有人,还请你立刻放我下来,此时天黑雪大的,估计十米之外看不清是谁!”
“那是自然!”
于是,我提起裙摆,伏在了他的后背,他似乎不曾发力,轻轻一颠,我便稳稳的伏在了他的肩头。
“嫂嫂抱紧些,我才好使力。”
冷风吹在我的脸上,只觉得两颊发烫,冷热交替,倒是舒爽,好像脚上也没那么麻木了。
我把手圈在他的脖颈处,不敢妄动,他轻笑一声,没说话,将伞递给我让我撑着,他顺势把手臂上的披风抖开,将我整个人圈在里面,身上更暖和了些。
他则是用手腕虚抬起我的两只腿,提着灯笼,慢慢悠悠的往前走。
他走得很慢,又或许是我觉得时间过得太慢,走了许久,都还未走到筠园。
我忍不住发问:“你不是说你腿脚利索,走路很快的吗?怎么还没到?”
谢时郢嗤笑一声:“嫂嫂是嫌我慢了?”
“雪天路滑,若是走得太急脚下打滑,摔倒了嫂嫂怎么办?慢慢来,稳扎稳打、徐徐图之嘛!”
他嘴皮子功夫我是见识过的,府中无人能说得过他。我识趣地闭上嘴不说话,心里默默期待,快点到快点到。
谢时郢见我不说话,偏生要与我找话来说:“再过几日就是年节了,嫂嫂可有什么安排?”
“无甚安排。”
“那府中呢?要不要聚上一聚?”
“你是侯爷,自然你说了算。”
“那就咱们府里一家子一起吃个饭,守岁,嫂嫂以为如何?”
“甚好。”
谢时郢听出来我话里话外的敷衍,沉默了片刻,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找话说的时候,他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若是兄长能赶在年节前回来,家里会更热闹几分,嫂嫂也会开心吧?”
听到他提起谢时垣,语气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我不解问道:“为什么他回来我会开心?”
谢时郢不语,脚步加快了些。
须臾片刻,便看见了筠园的院门。果然,说起话来时间就要过得快些。
谢时郢将我放在门槛上,那里没有积雪覆盖。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到旁人:“到了,嫂嫂快进去吧,湿透的鞋袜赶紧换下来,别忘了等会喝碗姜汤暖一暖。”
说完面色不虞,转身就走。
这人一会儿油腔滑调的、一会又正经八百,我喊住他:“既然已经到了筠园,二叔不进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吗?”
他停住脚步,并未转身,声音有些闷闷的:“天色太暗,不好叨扰。”
说完更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没多大功夫,他的身影就隐匿在风雪中,看不见了,我才想起来,他的伞还在我手中。
奇了怪,此时他脚步飞快,没多久就不见人影,那为何刚刚背着我走那么慢?难道我晚上吃的有点多,太重了?
顾不得其他,我叩响了院门,是杏姑来开门,一看是我,忙真人菩萨的叫起来:“这么大的风雪,姑娘你一个人走回来的呀,冻着没有,我看看。”
一路搂着我撩开帘子进了屋子。
只见满月正趴在凳子上,衣服撩起来,新月正在给她擦药。
我边解斗篷边问:“这是怎么了?不是喊你给我送鞋袜吗?怎么搁这趴着呢?”
满月哎哟一声,叫苦连连,杏姑往我手上塞了个火笼,扶着我坐下,开始脱我的鞋袜。
“还说呢,这丫头忒不小心了,刚进院子脚底打滑就摔了一跤,把腰给扭了!这不,正上着药呢!”
“不过,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弯月呢,满月摔了走不动道,我让弯月去给你送鞋袜了,你没看到她人吗?”
我摇摇头,回忆起一路回来并没有看到弯月的人。
“没有啊,我这一路,都没看到她,你给她说我在哪等你吗?”
满月撑起半边身子,面露痛色:“说啦,就小湖心边上那座亭子,走咱们园子出去,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到,这死丫头跑哪去了!哎哟,疼!轻点揉!”
这就怪了,不可能没看到我啊。
话赶话的功夫,弯月撩开帘子进来了,她先是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杏姑一脸关切的问她:“你上哪去了?大奶奶自个回来了!你俩没碰到吗?”
弯月有些悻悻地,低垂着眼睛,不像平日里爱笑:“我走岔道了,没看到大奶奶,找了一圈没人,我就回来了。”
她把手里干净的鞋袜塞到杏姑手里,偷瞄了我一眼,出去了。
我看弯月神情怪怪,不免心中有些纳闷,总感觉她最近透着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