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流贼被斩杀、驱赶,刘应遇既没有张极事不关己的心态,也没有吴自勉的急躁。
他是官,还是关心官该关心的事。
“张兄弟,能否求教,安化城的伍林兄弟是何人?”
双手托后脑看边军驱赶流贼的张极被问的一愣,“刘大人以为是何人?”
“摄政公家中排行老四,这是排行第五的堂弟?”
张极眨眨眼,揶揄问道,“你为何不怀疑是他二兄,耀武扬威的林武。”
“原来如此!下官受教。”
张极哭笑不得,“你受教个屁,林武早死了,里面的人与摄政公没关系,虽然也姓林,却是大同镇人,他叫林森,所以是伍林。”
刘应遇消化了一下恍然大悟,“哦,惭愧惭愧,下官想多了。”
“跟你说也不明白,林森是原厂卫系统的人,这种乔装打扮,每日与人演戏的勾当,除了厂卫精锐别人做不到,越大官越做不到,所以不可能是大人物在里边。”
“那…洪大人身边是谁?”
张极扫了他一眼,“好奇会害死你,王自用在安化城得待几天等待威名传播,查探一下平凉府才会出发,刘大人觉得无事,可以去肤施城看看,反正来回不过四五天。”
好吧,刘应遇闭嘴了。
前天觉得战事惨烈,他已抱着殉国的姿态,一场杀戮之后,昨天又觉得战事顺利,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现在觉得战事根本不叫战事,人心的战场自己是个喽啰,多看多想,然后闭嘴的好。
但流贼能传播什么威名呢?
两万名老弱妇孺流贼逐渐被吴自勉撵远,难怪张极说今天会很累,敢情不是作战,是‘跑腿’。
午时到了,骑军又开始到河边饮马喂料,刘应遇看他们腰间似乎有别的东西,盯着张极身边两个亲卫看了半天。
亲卫可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屑笑笑,掀开外面的羊皮,里面是火铳。
就说嘛,不可能千人骑军来驱赶几万人。
刘应遇拿水囊喝了几口水,太阳晒得暖洋洋,舒服得想打个滚睡一觉。
耳边隐隐传来乱七八糟的歌声和欢呼声。
也不知道安化城那群混蛋在做什么。
他竖立耳朵听了一会,越听越吃惊,猛得回神,手脚并用爬上山梁,想听仔细一点。
安化城升起一杆大旗,上面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梁’字。
王自用终于亮出他紫金梁的匪号。
但全城的歌声越来越清晰,无数人跟着大唱,在将旗下欢呼。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
早早开门拜梁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梁王,梁王来了不纳粮。
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梁王。
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
流贼和反贼,这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贼。
刘应遇听得牙齿咯咯响,双拳紧握,浑身发抖。
到底是读书人,瞬间明白抢劫和造反是两种政治生态。
对付一群强盗,朝廷可以等他们结束;
对付反贼,朝廷得布置战略战术军事行动,得内阁武英殿参与。
难怪陕西现在由自己和洪大人主导。
原来自己也是‘反贼’。
刘应遇越想越气愤,仰天大怒,“杀!杀了这群混蛋!”
刚到身边的张极嫌弃推了他一把,“鬼叫什么,这歌怎么样?摄政公送给陕西义士的礼物。”
刘应遇胸膛起伏,扭头恶狠狠道,“张极,大明煌煌天朝,朗朗乾坤,盛世降临,怎么会有反贼,这家伙太过狂妄,应该诛九族,格杀勿论,传首天下,以儆效尤。”
张极懵逼了,好有意思的读书人,拍拍额头道,“刘大人,他们早就反了,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不,摄政公赫赫威名,绞杀东虏鞑靼,怎么能出现反贼。”
张极瞠目结舌,“刘应遇,你耳朵进老鼠屎了?没听到我说,这是摄政公送给陕西义士的礼物吗?想做英雄,成全他们,教他们如何做英雄,摄政公这是多大的胸怀。”
刘应遇入定片刻,额头冷汗滋滋下流,喃喃说到,“不纳粮?分田铁案?原来如此。”
“如此个屁啊,刘应遇,这就是让他聚义而已,传播出去,平凉府很快会攻陷,到时候粮布代替军饷,紫金梁应该去攻陷凤翔、西安两府。”
刘应遇有点不太相信,他也想不通摄政公如何收尾,再次向张极问道,“肤施城也是如此?”
张极点点头,“没错,均田地、不纳粮,是陕西所有义军的口号。但肤施城那边有点复杂,王嘉胤在利用战事巩固他的地位,洪大人首先得杀了高迎祥,让王嘉胤具备争霸天下的野心。”
刘应遇犹豫问道,“下官可以去肤施城外洪大人军营看看吗?”
“哈哈哈~刚才就说你可以去,张某可以看守流贼,他们必须去平凉,其他地方不通路。”
刘应遇没有继续废话,向张极的骑军借调了两袋奶球肉松,带二百骑兵,沿着山谷急速向肤施城而去。
他认为还是跟洪大人商量一下的好。
剿流贼若失败了,官员属于无能,认个错,大不了致仕。
剿反贼失败了,官员属于失土大责,不谈对错,下狱论罪,自缢是最好的结局。
忧心忡忡的刘应遇路上超过那些老弱妇孺流贼,两日半来到肤施城南边的洪承畴营地。
刚来就听到震撼的消息,王嘉胤非常狂妄,十分‘馋’三省总督的威名,连续布置了两次围歼行动,都被洪承畴跳了出来。
洪承畴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偏偏有新来的将军不允许他反击,只允许射杀高迎祥。
但高迎祥始终在肤施城中,导致洪承畴也杀不了这个鸡贼的马贩子,气得嘴唇起了一串燎泡。
刘应遇在营地外看一眼藏在山谷中的骑军,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低头来到洪承畴用羊皮搭的一个棚子下面。
“下官拜见洪大人。”
洪承畴没好气瞧了他一眼,“西边有人内应,是否顺利?”
“回大人,的确顺利,他们已开始精炼青壮,传播不纳粮歌曲。”
洪承畴无所谓长吁一口气,扭身介绍里边坐在地上的一个铠甲男子,“摄政公大师兄关承武,无需称呼官职,对外匪号翻天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