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侯其实有更‘鸡贼’的依据,林威身边不到三千人,西边军营和塑州顶多五千人,西边义州顶多五千人。
东江的骑军和火器兵呢?大概在上游某个地方。
鸭绿江是天然防线,北面全部与后金接壤,东北方向的深山老林把朝鲜和东海女真世代隔绝,双方都是穷鬼,大山深处毫无利益交织,哪一方都不会跨越四百里穷山恶水出现在对方面前。
皇太极不需要派兵守东北方向,但鸭绿江下游对面的驿道必须控制,负责整个防线的人级别还不能低。代善上年纪了不想动,且儿子全部阵亡让他心灰意冷,那与东江对峙的只能是阿敏。
朝鲜这一年来与东虏放开手脚做生意,皇太极已经对张家口的商队失去期望,反而对林威的‘狂妄’很放心。
双方每个月至少有两次大规模的交易,冬季在江面,其他时间则是互相倒替,这次东江到宽甸,下次东虏到义州,没有战争的压力,东虏的山货基本通过毛文龙来变现。
而且毛文龙很‘大方’,只要阿敏出现,毛文龙必定多给千斤盐或其他物资,慢慢的皇太极也失去警惕,阿敏部落开始独领宽甸六堡。
这是排挤,皇太极要把阿敏挤出‘金銮殿’,撤掉身边与大汗同坐的贝勒大权,做后金真正的皇帝,阿敏则需要离开沈阳发展,三方一起努力,今年阿敏已正式镇守整个辽南地区,负责监视东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林威种下的野心能顺利‘对接’,内部原因还是皇太极一直压制阿敏,做大汗后更是如此,没有努尔哈赤的威望,不压制两个贝勒汗位就不稳,再加上阿敏父亲死于囚禁,他…也忍了很久。
林威不需要给阿敏什么承诺,只要有脑子就能看出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东虏越来越无法战胜宛平侯,不如早做谋划,重新做回大明朝的‘建州都督’,这也是舒尔哈齐的梦想。
阿敏去年主动联系东江求生存,李尊祖暗中到宽甸转一圈,双方顺利成为朋友,上个月阿敏被叫到沈阳,皇太极让他见了个人,随后女真暗中准备粮草、集结骑军准备大战。
林威觉得皇太极没这么傻,一股阴谋套阴谋的味道,得与阿敏面谈一下,阿敏立刻同意,不过他需要绕路百里,无法立刻出现。
帐篷经过收拾,前帐变成会客厅,后帐则是林威宽大的卧室,丁贤思没地方可去,入帐与两人吃饭后,就坐在原地发呆。
阿敏估计后半夜才能过来,张嫣到一侧铺了个简易床,又扔过来一床被子,对丁贤思微微一笑躺到某人旁边…
呼~呼~呼~
张嫣不会打呼,林威又不累,两人睁眼看着彼此,片刻后齐齐看向一旁,小姑娘太累了,放下矜持一沾枕头,立刻呼呼大睡。
张嫣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给丁贤思盖好被子,林威干脆起身到前帐喝茶熬时间。
山高林密、夜黑月隐,外面隐约的江水声和风刮树林的呼呼声传来,林威半靠在椅中反而能入睡了…
“侯爷?侯爷?他来了…”
林威猛得睁眼,“全部叫过来!”
片刻之后,泰宁侯、杨镐、马世龙、秦祚明、范文程、以及孙承宗等看客被叫入大帐。
蜡烛点满,文武两侧分坐,林威身穿单衫,没有丝毫礼贤下士外出迎接的意思。
双方是熟人,阿敏一人而来,看到这么多人,没有犹豫就对林威单膝下跪,“末将拜见侯爷。”
林威能感觉帐内其他人突然齐齐坐直,压抑的呼吸差点让他笑场,“好久不见,坐吧。”
时间紧迫,阿敏点头谢礼后没有废话,直接说道,“侯爷,到沈阳的是固始汗长子鄂齐尔,固始汗是成吉思汗之弟哈萨尔十九世孙,与科尔沁酋长巴腾同辈,可能是哈萨尔血脉的原因,也可能是科尔沁对生存的担忧,他们派出仅有的万余骑军归皇太极指挥,至于林丹汗是什么情况,末将不得而知,皇太极计划绕过辽西远程奔袭大宁西边。”
林威淡淡一笑,“你觉得呢?”
“末将认为没这么简单,但一时未发觉何处有阴谋,皇太极也可能是在试探末将,但…如此大事,实乃儿戏。”
林威抱胸没有说话,而是瞄了一眼杨镐。
老头知道接下来的话能决定自己的生死,轻咳一声,“阿敏,你认识老夫吗?”
阿敏顿时看向他,上下扫了两眼,还没有开口,杨镐已自顾自道,“万历三十七年,努尔哈赤的弟弟、女真副头领、建州右都督舒尔哈齐与儿子阿尔通阿、扎萨克图意带部归顺大明,努尔哈赤发觉后怒杀两个侄儿,囚禁亲兄弟至死,舒尔哈齐的另一个儿子阿敏则被收养,用来安抚部落。
此后四年间,努尔哈赤的名号从聪睿贝勒,至女直国建州卫管束夷人之主、再称建州等处地方国王、再到附庸上尊号昆都伦汗。
大明朝辽东官场死水一潭,对努尔哈赤的野心浑然不查,甚至万历四十三年,总督还向朝廷奏称其唯命是从,真是庸官误国。
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覆育列国英明汗,阿敏被封和硕贝勒,镶蓝旗旗主,也是四大国政贝勒,与其他贝勒一起辅佐努尔哈赤。
作为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肯定一生都在战战兢兢地度过,作战勇猛依旧担心被问罪,赏赐不公也装聋作哑。
但阿敏能一直作为国政贝勒存在,说明镶蓝旗忠于自己的主人,并没有被努尔哈赤渗透,可战之兵五千总有,附属大概同等数量。
皇太极没有把舒尔哈齐一系彻底搞死,不可能做女真人的皇帝,原本有阿敏的弟弟济尔哈朗投靠,可惜他在辽东战死,那么…阿敏这一系所有贝勒、大臣、牛录等等头领都死定了。”
说的挺好,阿敏想起他是谁了,一脸轻蔑。
“万历三十八年我在辽阳见过杨大人,一时没认出来,您还没死啊?说这些屁话有什么意思?若需要说这些事,我还不会出现在这里。”
杨镐没有理会他的揶揄,而是向林威拱手道,“侯爷,他不知下官曾与努尔哈赤的谋划,皇太极也没有向他提起老夫建议攻略大宁,说明他带来的消息是真的。
最关键的是,皇太极告诉他会进攻大宁西边,而不是进攻辽西,舍近求远,绕道近两千里,需要绕过喀尔喀、科尔沁、察哈尔的地盘,说明他们已经初步联系妥当,彼此有信任基础。
但这时候的东虏内部,皇太极若认为阿敏忠心,一定会告诉他攻击辽西,到时再让他带兵奔袭大宁,以鼎立战功。
如今恰恰相反,皇太极认定阿敏会走漏消息,才会告诉他真实的攻击意图,一来陷害阿敏,二来…逼迫东江出兵,减轻大明战事压力。
辽沈大山中此刻一定有无数密探,在密切监视东江和阿敏的活动,并等待东江上钩出兵。
山中作战女真数量和战法均有优势,皇太极就算不去攻击大宁,只要山中埋伏战胜东江偏师,然后突袭东江,绕过水师直奔朝鲜的工坊、火药厂、炼铁、炼焦、军械厂等等所有的基地,这些都在骑军极限奔袭距离内。
就算成功一半,效果也比合击大宁更好,东虏可以分担六成战事压力,且胜利后可继续经营大山,不惧大明报复。”
不愧是顶尖‘谋士’,博弈天下的二层逻辑被杨镐玩得明明白白,仅仅凭借皇太极说一句攻击大宁以西,瞬间判断出草原应对办法,又根据阿敏的身份判断出完整大势,属实厉害。
林威坐直身子认真思考,听起来的确是自己嗅到的那丝阴谋,皇太极这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自己想短期破局不太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