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祖从抽屉拿出一大块卤肉,又拿出两壶酒,还有一碟花生,抬手示意他落座,语气亲热中带着试探,
“四威,帮表舅做本账怎么样?”
林威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盯着卤肉,适当展示出一个贪吃少年。
赵弘祖看他的眼神发直,笑着把卤肉和花生都放到两张麻纸中,推到他面前,“拿回去吃吧,表舅也不请你喝酒了,省得你母亲责骂。”
林威回过神来,连忙把肉和花生推回去,“表舅吩咐即可,外甥是晚辈,怎么能要您的吃食。”
“瞎客气,给你就拿着。表舅明日给你一个账本,是泰昌先帝庆陵的花销,锦衣卫在暗查此事,我提供料量,你重做一遍。”
赵弘祖尽量说的平淡随意,林威却从他眼里看到奸诈之意。
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佯装一脸正气大怒,“表舅,帝陵无法查探,神仙也查不到完工的帝陵有贪墨,这是有人要害您,弄死狗日的。”
赵弘祖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被年轻人的‘真情’感动,尴尬挠额苦笑。
林威内心大骂,你奶奶的,一斤肉一盘花生,就想收买傻子做账,被你灭口的人里面,说不准有老子师兄。
赵弘祖找一个账房简单,但找一个保密的账房很难,关键是,他需要很多账房,必须找一个‘胆大的奇才’,林威简直为他量身定做。
林威看他纠结,笑着说道,“是当今陛下修陵吧?表舅倒是找了个好差事,就算督工也了不得,外甥祝您…”
“停!陛下不修陵!”赵弘祖连忙阻止,皇帝修陵可不是随便胡扯的事。
“外甥懂,是有人准备上奏修陵,揽下这个活!”
“呃~算是吧!”赵弘祖大乐,这小子还脑补了一出戏。
“表舅是做真账还是假账?”
赵弘祖一愣,“怎么说?”
“这看您想怎么对付修陵的官,是想他丢官、还是想他去死。”
赵弘祖听明白了,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神秘,“实际花销三百万,做七百万的账呢?”
林威嘴角一撇,风轻云淡道,“表舅外行了,做七千万的账也简单,关键是让不让人察觉,留不留痕迹。”
赵弘祖一瞬间差点蹦起来,转瞬又疑惑问道,“知道你学算术学做账,但你小子已经开始给人干活了?”
“外甥在文牍司呀,从太祖朝到天启朝,外甥想看什么看不到,偶尔还入皇城,到太液池旁边的库房住几日,检查历年文牍,户部清算司的陈年账本就占了三个库房,闲着无聊瞎翻呗。”
有理,南镇抚司力士做兼职的多得去了,还有很多力士在牙行(注)做牙人呢。
赵弘祖干夸一句聪明,低头沉思起来。
过一会还没反应,林威不由得开口给他‘致命一击’,
“表舅,家里没法做,外甥下月轮值守夜,没什么事半个月就能给您弄好,随手之劳。”
赵弘祖猛得抬头,脱口惊呼,“半个月?一个人?”
林威单纯的眨眨眼,“这事还能外泄?若您着急,外甥辛苦点,十天也行,左右不过是算术核对。”
“不不不,当然不能外泄,你是锦衣子弟,规矩不用表舅教你。”
林威点头表示了然,不客气把肉和花生抓到手中,“那外甥就回去了,您凑空给外甥说下规制,下个月给您做一本三百万两的账,那种账您另找人吧。”
赵弘祖呆滞片刻,猛得起身抓住即将出门的林威,连拖带拽又按回椅子上,急急说道,“不是让你做三百万两。”
林威佯装吃惊,“这…这…”
“表舅知道规矩,千抽一对吧?”
“呵呵呵!”林威干笑一声,“那是万两以下的账本,外甥是不是提着脑袋做事?”
赵弘祖不敢瞎扯了,这小子太聪明,得‘真心’合作,一咬牙道,“料钱二百万,实花三百万,做账七百万,外甥有没有这个胆子?”
林威眼珠子转一圈,“九千岁?”
“是!你敢不敢?”
“这有何不敢,外甥需要预付银子。”
突然谈起交易,赵弘祖拍拍袖口,拿起他的官威,“你说个数。”
“表舅给个数。”
赵弘祖又被将军了,没有一点头绪,顿时苦笑道,“表舅真不懂,你这是为难长辈。”
“千抽一,那也是七千两,做账规矩超过万两是千抽三…”
赵弘祖竟然松了口气,不多呀。
林威看他表情顿时暗骂,黑心鬼根本没准备掏银子,看老子拿捏你,悠悠补充道,“外甥急需银子,您还是长辈,五千两一次性付清,下月初十前做好。”
“五千两?”
“对!”
“四威,你知道五千两能买多大的院子吗?”
“表舅,若按规矩,您得给外甥二万两。见不到银子,见不到账本,这也是规矩,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种事。外甥是新人入行,可不敢坏道上的规矩。”
赵弘祖一瞬间脸色铁青,“我怎么知道你做的行不行?”
“信不信由您,咱们是亲戚外甥才敢接。不过外甥提醒您,大明朝没有人比外甥算术快,想必您也听说了,文牍司几百人的俸禄是外甥核算,也就半天的事。”
赵弘祖两眼一瞪,“什么时候的事?”
“呃~您可以去找文牍司李千户核实。”
“用不着,表舅没这么多银子。”
林威笑了,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表舅可以没有,赵百户必须有,外甥只要五千两,林威可不会少于二万两。”
赵弘祖眉毛一沉,“想不到四威什么都懂。”
“外甥还知道,若咱们谈妥了,现在就得付五百两定金,否则明日就是二千两定金。”
赵弘祖脸颊不自觉跳动,竭力制怒咬牙道,“五百两?”
“对,剩余四千五百两,做账前必须付清。”
“没有!”
“那外甥走了。您放心,外甥不是嘴碎之人。”
嘭~
赵弘祖把林威刚拽开的门关住,盯着他看了一眼,扭头进入卧室,不一会提溜着一个厚包袱出来,当啷一声扔到桌上。
“五百两,五十两一锭的官印。”
林威笑着掂一掂,大约四十斤,包袱的承重极限。
“表舅敞亮,您随时可以找晚辈,收到五千两算起,十天后给您做一本大明朝独一无二的账本,外甥以后还靠这发家呢。”
赵弘祖轻咳一声,拽住他的胳膊,冷声警告,“四威,这是你表妗骆家的银子,你明白吗?”
“明白!”林威哈哈一乐,“不明白是您,我不叫表妗,那是我姨,您一直不把晚辈当自家人呐。”
赵弘祖一愣,转瞬拍拍额头,可不是嘛,夫人与林威母亲是堂姐妹,但林家与赵家的祖母也是堂姐妹,林、骆、赵三家本就互为表亲。
这小子是真贼,早猜到这是大舅哥骆养性的买卖。
望着消失在后院门口的林威,赵弘祖嘴角露出一丝邪魅,内心暗笑,有点意思,瞌睡来了个枕头,关老头,这可不是我拉你徒弟下水啊,是他自找的。
…………
注:牙行是古代商品交易中“权贵贱、别精粗、衡轻重、革伪忘”的中介机构,其内人员称牙人、牙侩、牙子、掮客等。
为买卖双方说合交易,评定货物价格及质量,司衡商品斤两,判断银水成色,防止买卖过程中的欺诈行为,并对买卖双方负责。
牙行一般是衙门附属机构,就算是‘私牙’,也是…这个大家都能意会到,不用说了。
古代常说的‘买卖要牙、装载要埠’,就是说牙行代客买卖货物,埠头代人雇船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