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虽然求仙问道问得民不聊生,算不上一个好皇帝。
但是,他可比他儿子聪明多了。
惠帝,主动手刃了太子。
将时苒的谋反,定义成了班师回朝的凯旋。
而且,亲自出城迎接公主还朝。
时苒自然,也会给他这个面子。
他既然愿意给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登基的名头,自己自然也会留他最后一份脸面。
回到皇都的第二日,惠帝便颁布了一道旨意。
册封惠仪公主为皇太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惠仪公主宗兰漪,中宫所出,天意所授,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女,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女持玺抚军监国,分理庶政。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女决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所有人,几乎都默契地忘记了,这位惠仪公主,还是西越的大妃。
他们老老实实跪倒,虔诚高呼,“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而西越那边,也在时苒成为皇太女后,送上了价值连城的贺礼。
还有,淳于狄安的一封书信。
“莫道离别,遥祝卿安。”
短短八个字,是他斟酌了许多日,方才动笔写下的。
而时苒的回信,只有更短的两个字。
“珍重。”
淳于狄安看到回信,长叹一声。
果然,是她的性子。
他的大妃,在一个冬日,来到了西越。
六年后,在春日之时,悄然离开了他。
她从不属于西越。
他曾听过一句大魏的诗。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而后许久,他才知道了那句诗的下半句。
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他们终究,可同淋雪,不能共白头。
淳于狄安没有让自己做太久的伤心人。
他还是西越的汗王。
还有百姓和民生担在肩上。
他知道,那位大魏的皇太女,她所想要的,不止一个大魏。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守西越多久。
更不知道,他们的孩子,能否担得起西越的未来。
淳于狄安在收到时苒的回信后,将当初大魏陪嫁的一行人送还回了大魏。
而阿媖,则是留了下来照料淳于长庚。
她的家人都在西越了,她要替自己的公主,看好她在西越唯一的牵挂。
淳于狄安默许了这一点。
第二年,惠帝正式退位于时苒,时苒的身份,也由皇太女,成了大魏昭帝。
那场登基大典,空前浩大。
时苒在登基大典结束后,去见了被她软禁起来的皇后。
皇后自从太子死后,已经有些疯癫了。
见到一身明黄帝袍的时苒时,她的瞳孔微缩,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短暂的怔愣后,才又抓起手中的糕点,不顾仪态地往嘴里塞,再没了往日里凤仪万千的中宫模样。
“太后娘娘最近越发有些疯癫了,陛下小心一些。”
伺候的人小声回禀道。
时苒摆了摆手。
“太后?太上皇没有圣谕,朕也未曾下旨,这宫里哪来的太后?”
看着慌乱跪下的宫婢,时苒也不想为难她们。
“好了,都下去吧。”
底下的人立刻乖顺退出了殿内,将门小心关好。
殿内,只剩下了两人。
时苒看着眼前这个行迹疯癫的女人,轻笑一声。
“你早就看出来,朕不是宗兰漪了是吧。”
皇后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还在不停往嘴里塞着糕点,噎到人都有些打挺了还不肯停下。
看起来,和真疯了一样。
可时苒半分都没有信。
“疯了怎么还会记得自己不能吃黄豆糕?皇后娘娘,疯了的人,也怕死啊?”
正在疯狂塞糕点的那人,动作一顿。
时苒问过伺候皇后的宫人,这位皇后娘娘,从不吃黄豆制成的任何东西,因为她食用后会呼吸不畅,故而凤仪宫内几十年都未曾出现过任何黄豆相关的食物。
而今日,送来的几盘子糕点中,却正好有黄豆糕。
时苒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其他盘子里的糕点都有食用的痕迹。
唯有这黄豆糕,动都未曾动过分毫。
皇后知道,自己演不下去了。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糕点,怅然叹息道,“你果真聪明。”
她从所谓惠仪公主回宫的第一天,就认出来了,这不是自己的女儿。
自己的女儿究竟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
怎么可能去了西越六年,就脱胎换骨成了龙盘凤翥的帝王之才呢。
虽然脸几乎一模一样,但她知道,这不是兰漪。
可她不敢说。
陛下已经认定了此人乃是惠仪公主,且此人手握兵权,她就算此时跳出来,说她并非公主,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能装疯卖傻,祈求这人能看在她全无威胁的份上放过自己。
可没想到,还是没能逃成。
“不是朕聪明,而是你太自以为聪明。你如果真吃下去这黄豆糕,就会发现,这里头,其实一点黄豆都没有。”
时苒笑眯眯拿起那碟子完封不动的黄豆糕,轻轻咬了一口。
“所以,如果你真疯了,朕会留你一命。可惜,你太自以为是,也太惜命,反倒是断了自己最后一条生路。”
“本宫的兰漪,是不是死了?”
皇后颤抖着嘴唇,问出了那个心中早有答案的问题。
时苒放下了碟子,轻捏起皇后的下巴,低声问道,“你居然还关心她?西越的六年时间里,你可是一封书信都未曾写过呀。真是虚伪的爱。”
皇后无言以对。
她是爱宗兰漪这个女儿的。
可惜,这个女儿比起能够让她成为太后的儿子来说,终究太轻了。
“既然舐犊情深,那便去陪她吧。下辈子,好好教养她,别让她一辈子沉溺于情爱了。”
时苒的手,轻轻落在了皇后纤细的脖颈上。
而后,微微用力。
等松开手的时候,皇后如同一只断线的蝴蝶,就这么轻飘飘坠落于地。
时苒轻轻起身。
她没告诉皇后,在来凤仪宫之前,她去了一趟问道宫,亲手结束了惠帝的性命。
她绝不会留一点于自己皇位不安稳的因素在这世上。
只有他们二人死了。
自己才是真正的惠仪公主,才是真正的大魏昭帝。
推开殿门,从内侍官手中接过锦帕擦了擦手。
看着殿外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时苒淡声道。
“惠帝元后周氏,今自认教子不善,以致大魏江山风雨飘摇,自刎于凤仪宫内。生前留有遗言,不封身后诰,不入皇家陵。朕甚是伤心,但孝字为大,遵母后遗命,不葬皇陵,以惠帝元后之名,于皇都西山脚下另立陵寝,重而葬之。”
内侍官恭顺弯腰。
“是,陛下。”
“对了,问道宫那里,缓上半年再说吧。”
时苒轻飘飘一句话,内侍官却已心领神会。
问道宫的太上皇,会在半年后薨逝。
这半年光景,便是谁来,太上皇都是安然无恙。
“是,陛下。”
内侍官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锦帕轻飘飘从时苒的指尖坠落,就如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一般。
随风坠地,被碾碎在了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