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洛阳中军镇邺,河北的局势愈发混乱起来。
是的,没有听错,是愈发的混乱。
局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大军兵至河北便顷刻间四海皆服,众志成城。
河北向来是人口稠密之地,要知道汉魏以郡为国,光是冀州范围内,便有多达十一郡。
各郡国世家盘根错节,有些事情并不是太守能独自决定的,更多要看当地大族的脸色。
要说各怀鬼胎倒不至于,但坐观成败,望风而动,却是基操勿六。
就比如邓艾引邺城中外军北上时路过清河,要求清河太守吕昭出兵随行。
吕昭却说清河崔氏与平原华氏在为地界的问题,争斗已久。
当年自己任刺史的时候就为此事头疼不已,而如今正好做了一郡之长,更是要直面如此问题,却一直不能妥善处理,以至于与崔氏关系不睦。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表达一个意思,不是我不愿意出兵,实在是家事难断,而且没有崔氏的支持,根本负担不起军队出征的粮草、辅兵等等....
邓艾知道此事难做,没有过多苛责,但仍然勒令吕昭向郡中其他大族索要军需,随后前来汇合。
吕昭点头答应。
其实相对而言,南面的几个郡还算安分守己。
而北面靠近幽州的郡就不好说了。
此时邺城这里已知晓幽州军吞并中山、河间两郡,正在围攻常山的这件事。
除了邓艾目前屯住的安平郡,其余赵国、巨鹿、渤海等地皆没有明确响应的意思。
那种刺史振臂一呼,各郡太守纷纷来投的故事很难实现,若把刺史比做中枢,郡守便是各地军头,不完全一心,才是常态。
何况邓艾刚上任不久,自然不会一呼百应。
至于说毋丘俭为何能轻易调动幽州诸郡的兵马?
其一,幽州偏远,消息相对闭塞,故而只能相信毋丘俭的一面之词。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毋丘俭自任幽州刺史以来,在幽州已主政十余年,根基异常深厚。
他若连一呼百应的本事都没有,就别号称名将了。
对此,丞相夏侯献明确表态,河北各郡不战而弃城者与叛敌者同罪,并处斩了弃城逃至邺城的河间太守黄华,以正典刑。
同时随着夏侯献在邺城坐镇时日越久,就越发的察觉到一个问题。
河北这地方地域歧视很重。
其实这种情况汉朝起就普遍存在,河北人瞧不上幽州边塞人,河南人与河北人互相看不上,而整个关东又对关西人嗤之以鼻。
至于江东?
蛮夷罢了。
这种情况不仅体现在士人上,底层将校亦是如此。
洛阳中军的兵源是这样,以河南良家子为主要班底,辅之以河东、弘农等地。
再加上夏侯楙、夏侯霸两任都督经营关中二十余年,并且夏侯献在辅政之初,幕府僚属多为关西人士的缘故。
所以即便是夏侯献从未亲自经营关中,中军里的西凉兵也不在少数。
不过此番,天子毕竟借着丞相之威,震慑河北。
故而只发生了一些不值一提的小摩擦,至少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敢真的作死。
夏侯献将此事记在心中,而后将注意力投入到河北的战事。
目前邓艾军的动向还不明确,夏侯献此时只知道邓艾屯住信都。
故而他命卫将军曹爽北上广宗,此处便是历史上知名战场——界桥。
此地五郡通衢,无论是北上支援邓艾还是解常山之围,都很方便。
虽然很残忍,但夏侯献的想法跟邓艾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
或者说乐观点吧,夏侯献相信张特能阻挡叛军南下,迫使他退回中山,或者东面的河间。
当然,夏侯献是有田豫这张牌,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至于为何要用曹爽为帅...
尽管他的统兵能力堪忧,但却不得不用。
因为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作为曹叡曾经的近臣和前大司马曹真的长子这一双重身份,他出征对抗毋丘俭,代表着曹氏宗亲认同曹启的地位,而否认毋丘俭所谓的清君侧。
而且真到动真格的时候,夏侯献可将统兵之权假节于邓艾。
“丞相。”
这时,堂外羊祜的的声音打断了夏侯献的思绪。
夏侯献抬头看向来人,招了招手,“叔子快来,我正好有事与你说。”
魏郡太守羊祜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随后落座,张口又是一声“丞相”。
夏侯献佯作不悦:“叔子,我可听说你在关中,一声一声地唤夏侯征西‘外舅’,怎么到了我这里却如此见外?”
“姐夫。”羊祜随即改了口。
他倒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不过自己自幼丧父,外舅夏侯霸也是如此,或许在这方面,翁婿两人有所共情。
而姐夫夏侯献,自他弱冠后第一次接触时,对方就身居高位,于是他本能的不想亲近。
老实说,这是一种执念。
他希望后世提起他时,会说羊公是经天纬地之才,而并非是谁谁的女婿,谁谁的小舅子。
夏侯献隐约能猜到羊祜的这种心理,所以大多时候都任着对方去了。
但不免在心中想到,羊祜这种想法还是太过天真。
你泰山羊氏是大族没错,但若非是与司马氏有姻亲,天下那么多英才,司马炎为何偏偏用你?
这种时代,你不靠这个多半是要潜蛟困凤了。
夏侯献也不想多提此事了,只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
“叔子,这是你阿姊叫我带给你的。”
羊祜起身离席,走来拱手接过一瞧,红色的香囊外表绣着“平安”两字。
“这是阿姊绣的?”羊祜问。
“不然呢。”夏侯献道,“你阿姊都从未给我绣过呢。”
羊祜握着香囊,思绪飞舞。
夏侯献没容他感怀亲情,便开口询问军中之事:“魏郡之兵现今如何?”
见对方开口言及公事,羊祜也不免正色以对:
“回丞相,骑卒一部(四百),步卒一营(二千),一旅(八百),外加辅兵两营一旅,且魏郡人口众多,算是民夫,如若出征可出七、八千之众。”
“不错。”夏侯献点点头,“如今卫将军北上,只留我武卫营和白马卫在邺,之所以留你在此,便是以作机动之兵。”
“下官明白。”羊祜拱手。
就在这时,堂外忽然进来一人。
“丞相,平原传来急报,青州军突然于济南国北渡济水,现已兵至高唐!”
“高唐?”
就在羊祜还在思索高唐是何地时,夏侯献却是先开口问道:
“无诏擅出州郡,是为谋逆。可知他们打的是谁人旗号?”
那人犹豫了一下。
夏侯献摆手:“但说无妨。”
“说是,奉太后旨意,携齐王以征讨夏...夏侯贼。”
“哈哈哈。”夏侯献听了不怒反喜,朗声大笑。
“幽州反叛,青州也要来跟着凑热闹....叔子,你如何?”
羊祜知道,这该是他出仕以来的第一场战役,不管此役的意义何在,终归是一次磨炼。
“那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