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兵，阿兵！”
邹文怀放下文件，很快便恢复冷静，冲着门口大声嚷嚷。
话音刚落，门外便响起一阵动静，不一会儿，便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穿着休闲短袖的精壮男子。
“邹叔，有什么吩咐？”
“备车！”邹文怀沉着脸道。
阿兵愣了一下，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叔公自从上了年纪之后，就爱待在庄园荣养，基本很少出门。
像今天这样子为了出门，嚷嚷着搞出这么大动静，更是少之又少。
“邹叔，都快天黑了，这个时候出门，小姐恐怕会担心吧？”
阿兵看了一眼远方的天色，忍不住劝了一句：“如果事情不急，我们明天白天再出门可好？”
邹文怀冷哼一声，高声道：“你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我话？叫你备车就备车，我还没死呢！”
阿兵脸上一僵，只得点头：“好的，邹叔！”
不一会儿，一辆宾利便从邹文怀伦敦区的豪宅中驶出。
“邹叔，您和李生有提前联系过吗？”
阿兵扶着方向盘，盯着眼前的车流，在等红绿灯的当口，问道：“万一我们现在过去，结果李生不在家，岂不是白跑一趟？”
邹文怀扶着手杖，微闭双眼，笑道：“李嘉诚这人我是晓得的，一家人共进晚餐的习惯已经几十年没变了，咱们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混一顿便饭。”
“呃……”
阿兵心里颇觉无语，要知道香港的节奏很快，像李嘉诚这种阶层的富豪，见面都是需要预约的。
先不说故意去人家家里蹭饭这件事合不合适，光是“亚洲首富”的名头摆出来，外人也不敢开这样的玩笑吧？
“怎么，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失礼？”邹文怀眼睛睁开一条细缝，笑着问了一句。
此时红灯变为绿灯，车子再一次启动汇入车流。
阿兵也不见外，直言道：“李生毕竟不是一般人，冒然登门确实不合适。不过邹叔你和李生相交莫逆，他肯定是不会见怪的。”
邹文怀闻言，只是轻笑一声，对阿兵的话不予置评，反而换了个话题，问道：“阿兵，你今年有36了吧？”
“是啊，虚岁36，难为邹叔还记得。”
邹文怀长笑一声：“当年我可是看着你出生的，怎么会不记得呢？”
说罢，他又轻轻一叹：“算起来，你父亲过世已经八年了啊！”
阿兵抿了抿嘴，没有做声。
邹文怀一个人自顾道：“我记得那年你父亲从大陆逃难过来，饿的只剩下半条命，却不肯偷亦不肯抢。
我怜他性情高洁，便请了吃了两碗猪脚面，没想到就是这两碗面，却换他护了我四十年。
那时候我不过是邵氏一个小小的宣传经理，工资只有七百文每月，既没有豪富的财力，也没有称雄的野心，但他依旧无怨无悔……
后来，我们创办了嘉禾，签下了李小龙，第一部电影就爆火香江……这一路走来，历经了多少风风雨雨，我和他虽名为主仆，实为知己，奈何天不假年，却让他先我一步而去……”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面上真情流露，驾驶座上的阿兵也听的十分动容。
半晌，阿兵小声说道：“邹叔，我爸临终前说过，他这一生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遇见您，能被真心相待几十年，早就了无遗憾了……”
“呵呵……人老了就是爱唠叨，你们这些年轻人，肯定是不乐意听的。”
邹文怀轻轻一笑，眼角带着几分湿润，叹道：“物是人非啊，你父亲走了，现在又换你来陪我，这些年害的你被拘在那一小方天地，心里应该很不甘吧？”
阿兵摇摇头：“邹叔，您对我家有大恩，为您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再说了，我现在的日子，已经超过港岛大部分年轻人了，我很满意的。”
邹文怀却道：“那你怎么还不谈个女朋友回来？”
阿兵大窘，支支吾吾道：“邹叔，这个不急吧，女朋友这种东西，以后会……会有的。”
邹文怀道：“你父亲临终前可是拜托我好好照顾你，别等我闭眼了，你还没有结婚，到时候去了九泉之下，都没脸见你老爸了！”
阿兵不明白邹文怀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只当人老了爱回顾往昔，所以也没有多想，便打了个哈哈，敷衍道：“不会的啦，邹叔，我看呐，您至少还能活四十年，说不定我会比您先闭眼呢？”
“说什么屁话！”
邹文怀笑骂道：“年轻人讲话，还是要有一点忌讳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我知，我知，邹叔，刚才是我乱说话，以后不会啦！”阿兵摆摆手，大咧咧说了一句。
邹文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一定没听进去，不过他也不勉强，只是温言劝道：“遇到合适的女孩子，就不要错过啦，娶妻娶贤嘛，不要老想着找漂亮的。
等你结了婚，邹叔给你一笔钱，再给你安排一份差事，你就出去好好过日子去吧。”
阿兵大惊：“邹叔，你……你这是要赶我走？”
“不是啦！”
邹文怀安抚道：“不要这么激动嘛，我只是觉得你还年轻，一直跟着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到底不是那么回事。”
阿兵气鼓鼓道：“我爸交代我要好好照顾邹叔的，除非您觉得我事情做的不好，不配跟着您，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邹文怀轻轻一叹，摇头道： “你很好，同你父亲一样细心。我只是随口一说，后生仔不要放在心上啦！”
阿兵刚要说点什么，邹文怀的声音再次传来：“行了，阿兵，我要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李生那边，你记得提醒我一声。”
阿兵动了动嘴唇，一抬头，便透过后视镜看到邹文怀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皱了下眉头，只得忍住心底的怪异，收起满腔话语，松了松脚下的油门，让车子的速度变得舒缓下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车子开进深水湾豪宅区，在79号别墅门口停下。
“邹叔，邹叔，到了。”阿兵拉开车门，小声喊了一句。
“唔……”
邹文怀身子一颤，悠悠醒来，下意识擦了擦嘴角，发现没有流口水，不由自嘲一笑，理了理衣服，这才在阿兵的搀扶下下了车。
别墅里面此时已经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老者，正是李嘉诚的管家。
他见到邹文怀时，也诧异了一下，因为对方并没有预约，此时登门，倒有些不好安排。
不过良好的职业素养令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反而带着礼貌而规矩的笑容，问候道：“原来是邹先生来了！”
邹文怀淡淡点头，道：“我有事想找李生当面谈一谈，来的仓促，叫你为难了。”
管家笑道：“邹先生可是老爷座上宾，岂有什么为难之理？”
邹文怀配合地扯了扯嘴角，问道：“李生现在在不在家？”
“在的，邹先生可以先去会客室等待，我去向老爷通报一声。”
“好！”
邹文怀也没有为难对方，只是点了点头，便跟着对方进了别墅里的会客室。
趁着管家去通报的功夫，阿兵有些不悦道：“这李生好大的架子，邹叔你好歹也是香江头面人物，居然把您就这样晾在这里！”
“好啦！”
邹文怀制止了对方的吐槽，道：
“李生如今如日中天，相比之下，嘉禾又算的了什么？只是服个小而已，我这个老头子都能忍，你不能忍？
再说了，我们确实做了恶客，等一等又何妨嘛？像今天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是！”
邹文怀一旦开始训人，即便阿兵这样的子侄，也不敢有丝毫忤逆。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一阵笑声，接着就见一位戴着眼镜，穿着便服的儒雅老者走了进来。
“邹生，贵客临门，怎不提前通知一声？我也好叫人安排饭菜，你我还能共饮一杯……”
邹文怀笑了笑，摇摇头道：“我已经七十有八，比不得李生精神矍铄，平日吃饭早就滴酒不沾，只怕不能陪李生喝酒了。”
“诶，邹生也就比我大了一岁，哪里就老了……”李嘉诚邀请道：“不喝酒也行，泽楷刚好买来几只极品黑金鲍，我已经叫人做了汤，今天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吃个便饭吧！”
“好！”
邹文怀也不见外，笑道：“刚好我也饿了，今天托李生的福，自然要一饱口福。”
李嘉诚哈哈一笑，扶着邹文怀的手臂就朝餐厅走去。
阿兵迈步想要跟上，却被管家不着痕迹地拦在身前。
“先生，客房已经备好了饭菜，我带您过去！”
阿兵眼见着邹文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心里担忧但终究不敢放肆，只能点了点头，随着管家离开了会客室。
约莫半个小时后，李家书房里，邹文怀和李嘉诚对面而坐。
“说吧，邹生，你匆匆前来，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可是嘉禾那边资金出了问题？我这边还可以支援一亿……”
他话未说完，邹文怀已经开始摇头，然后拿出两份文件递过去，道：“李生，你先看看这个。”
李嘉诚依言接过，然后掏出眼镜戴上，开始细细翻阅起来。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揉了揉眼睛，道：“所以邹生你是什么意思？”
邹文怀道：“橙天是过江猛龙，壹心是下山猛虎，这两家如果要吃下嘉禾，以嘉禾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所以我需要李生帮忙。”
李嘉诚沉默了会儿，道：“邹生想我怎么做？”
邹文怀道：“吴克波是日本人的白手套，在国内行事必然有所顾忌，若是堂堂正正对上，嘉禾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我怕的是壹心的凌平，此人心狠手辣，又背景深厚，偏偏行事还无所顾忌，港圈前两年在他手下吃了大苦头，至今仍讳莫如深。”
“他若出手，我必首尾难顾，所以我要借李生的虎皮，替我劝退对方！”
李嘉诚沉吟道：“邹生怕是不知最近内地发生的几场风波吧？联想的柳传知和百度的李彦红都栽在他手上了，我的面子恐怕也不见得好用呢。”
邹文怀皱眉道：“李生说笑了，香港是香港，内地是内地，只要到了这片土地，凌平还会是你的对手？”
听到这话，李嘉诚并未表现出任何自得之色，反而沉吟半晌，开口劝道：“我看他们都是诚心求购，依我之见，邹生你不如顺势卖了吧！
港片如今日薄西山，嘉禾的光景也一年不如一年，与其到最后一文不值，不如趁现在两家竞争，待价而沽，卖个好价钱出来呢？”
邹文怀盯着李嘉诚看了半晌，摇头道：“李生，我今天来找你，就没想过要卖掉嘉禾。
我在创办嘉禾之时，曾经说过，将来嘉禾一定会成为港片一面旗帜，事实证明我做到了。
李小龙、程龙、张曼玉……这些艺人全是我一手捧出来的，哪怕在好莱坞，嘉禾也不是寂寂无名，如果就这样卖给内地的一个小辈，我不甘心！”
李嘉诚苦口婆心地劝道：“邹生，你的心情我理解，要卖掉自己的心血，换成谁也不会甘心。但嘉禾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现在纯粹就是在慢性死亡……”
奈何邹文怀油盐不进，只是道：“李生，你是纯粹的商人，根本不懂经历过港片辉煌时代电影人的心声，如果今天嘉禾可以卖，那么明天邵氏是不是也可以卖？等再过几年，怕是连港片都不会有了！”
李嘉诚心中嗤笑，面上仍道：“地域之见有那么重要吗？只是拍电影而已，谁拍不是拍？咱们归根到底是生意人，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吧！”
邹文怀拍了下扶手，怒道：“李生，你是嘉禾的股东，现在公司遇到困难，你不思帮忙，还撺掇着卖公司，和那些卖国贼有什么区别？”
气氛沉默许久……
李嘉诚见对方发怒，只能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会和凌平沟通一下，至于成与不成，我不敢保证！”
邹文怀冷哼一声：“自然，李生尽心就好！”
事情聊完，邹文怀没有多待，等到人一走，李嘉诚就把李泽楷叫了进来，说了刚才的事情。
“邹叔叔也是老糊涂了，嘉禾明显已经成了个拖油瓶，现在不想着怎么脱手，居然还要阻止别人收购，难道看它倒闭才甘心？”
李嘉诚道：“不说这些了，我和邹文怀终究是老相识，他的面子不能不卖。我记得……你和凌平好像是认识的吧？”
李泽楷面上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没见过啊，但是他给我一个朋友写过歌……”
李嘉诚横了李泽楷一眼，懒得管对方的风流韵事，只是交待道：“那这事就由你去办，让对方高抬贵手即可！”
“这……”李泽楷有些为难。
“还不快去？”李嘉诚声音不大，威势十足。
李泽楷只能缩着脑袋下去了。
几天后，李泽楷再次找上了李嘉诚。
“爸爸，壹心那边回消息了。”
李嘉诚有些诧异：“这么快？那边怎么说？”
“没说什么，只是给您寄了一张邀请函，说是神舟新品发布会……”
说着，李泽楷已经掏出一张蓝白封面，精美如瓷器一般的邀请函递了过去。
李嘉诚接过，看了一眼，随后怪笑一声：“有意思，他是觉得你没资格同他谈，想着让我亲自出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