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里,此时正亮着灯。
虽然村里现在还没通电,但是大队部一直用的都是质量不错的罩子灯,屋里光线不错。
方茴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知青到了。
大家或坐或站,本就不大的小屋显得满满当当。
方茴一进来,就看见了正对面桌子旁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子的老支书。
令她意外的是,今儿大队长付大海居然也在。
他不是到县里去学习了吗?
这么快就回来了?
看他拿着个本子,估计这是又有啥指示精神了吧。
果不其然,付大海看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将桌子上的红皮笔记本一合,将放在桌子上的那支钢笔,小心翼翼别在自己的上衣兜上。
他可是看见了的,在县里开会时,很多县里的大干部都是这样的打扮,看起来有文化又有派头。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坐直了身子,轻轻咳了一声。
“郝知青,人来得差不多了吧?”
郝玉国态度恭谨,听见付大海点他的名字,立马起立回答。
“还差郑知青,她肚子不舒服,刚才去茅房了,一会就能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郝玉国刚说完话,郑楠就捂着肚子回来了。
她一进来就快速的坐到杨云身边,魏建功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看向郑楠,眼里带着满满的询问。
郑楠微不可见的朝他点点头,两人心照不宣,嘴角同样泛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郝玉国大声汇报着这些日子知青点的知青出勤情况,“报告付队长——”
“咳咳——”
付大海莫名其妙咳了两声,郝建国语气一顿,忽然想起什么,立马重新报告。
“报告大队长——”
付大海的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模样,他虽然姓付,可这个大队长却是正的。
“大岭山生产大队应到知青十八人,实到十六人。向丽华回家探亲,孙丽丽——”
郝玉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孙丽丽的未归,毕竟孙丽丽经常被县里的大领导接走,说是她父亲的老部下,经常借着职务之便关照她,生产队的活儿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些事儿大队长也是知道的。
大队长咳了一声,掩饰面上的尴尬,孙丽丽又被叶主任接走了?今天在县里也没听叶主任说起这事啊。
回头自己得找孙丽丽说说,她往县里去的太频繁了,自己这边也没办法和其他知青交代啊。
他往大家的脸上扫了一圈,见大家似乎司空见惯,根本就没人在乎孙丽丽在不在,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好,那咱们就抓紧时间。
今日叫大家来,主要是两个目的。
其一就是由本大队长来传达一下,这次县里组织学习和开会的指示精神。
其二就是把大家这个月的工分再核对一下,继续督促大家更加认真努力的完成每日的出工任务,更好的支持农村建设。
希望大家会上遵守会议纪律,做好记录,回去以后也能好好学习。
过几天,县里还会有一个先进知青先进生产大队的评比活动。
我希望大家能够脱颖而出,为你们自己添光加彩,为我们大岭山生产大队争得荣誉。”
大队长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直到有一个知青实在忍不住,偷偷打了个哈欠,他这一番高谈阔论,才算是彻底结束。
方茴就当听个乐子了,这不比耍猴有意思多了!
话说这付大海——还真是个“官迷”。
一个生产队的大队长,还真把自己当干部了?
就算代表大岭山大队去县里开会,估计县里的领导也没人会注意他吧。
据方茴所知,孤家子公社下边有二十多个大队,整个县城有十五六个
像孤家子这样的公社。
呵呵,即使一个大队一个代表,那也不老少人了,哪显得着他付大海呀。
“好了,这次学习得来的宝贵经验,还望大家能够深刻的结合自身举一反三。”
足足两个小时,付大海才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句话。
他也累啊,但总算是连看笔记本连忽悠,把该说的说完了。
嗯,看来开会,还是得找知青捧场才行啊,看看这一个个的精神面貌多好啊。
要是换成他们村里人,怕不是早就得趴窝了吧?
不知是因为付大海讲的好,还是因为他终于讲完了,大家能够早点回去,舒舒服服洗了脚,躺在床上好好睡觉了。
总之大家的掌声十分热烈,让付大海满面红光。
“好了好了,一会对完工分,郝知青留下,其他人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不住的用手示意大家不用鼓掌,自我感觉实在良好。
民兵连长葛春来却悄悄撇了撇嘴,他就看不惯付大海这副装模作样的架势。
不就是个大队长嘛,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县委书记呢!
当上了个大队长就能高人一等咋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要不是付大海生了个好儿子,这大队长估计也轮不上他。
一场会议结束,终于能轮上对工分了,大家自觉的排起了队,拿着自己的工分册子,挨个儿到会计那里记工分。
队里的村民早在大队长去县城之前就对完了工分,只剩下知青没对,人少,也就好弄了。
工分的多少可直接关乎到他们能领多少粮食,影响他们能不能吃饱饭。
每一个人到会计这里都是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样子,很怕人家会计给少计一分。
民兵连长葛春来充当起了维护秩序的人,一会儿让这个往排行里站站,一会儿让那个别随便插队,很是尽职尽责。
等到终于轮到方茴的时候,大队部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方茴四下里看看,人家先弄完的早就走了,如今这屋子里除了前边正在对工分的王强,就只剩下了一向不太爱说话的钟珍珍了。
“你先?”
方茴询问钟珍珍,反正就剩她们俩了,谁先谁后也没什么区别。
钟珍珍也不客气,点了点头,见王强已经对完了工分,就将自己的工分手册递了过去。
会计看了钟珍珍几眼,飞快的在工分手册上写写填填。
直到最后,他推了推自己的厚眼镜,轻声说了一句。
“好了,完事了。”
钟珍珍拿起自己的工分手册卷了卷,往自己的裤兜里一塞,却没走,就站在门口处等着方茴。
等到两个女孩并肩从大队部里走出来,外头早已是夜色沉沉。
来的时候月亮还清清亮亮,现在就已经变得昏暗朦胧。
两个女孩不由加快了脚步,脚下生风似的往知青点儿走去。
一路上,不知道是不是方茴的错觉,隐隐约约的,她总觉得后头像是有人在跟着她们。
侧耳倾听,除了风声,似乎还伴着沙沙沙的脚声响。
细细听去,彷佛还有人在喊她们俩的名字似的,让两个女孩毛骨悚然。
眼见着就要进到知青点的大门了,方茴才仗着胆子问出口。
“钟知青,你听没听见后头有什么动静?”
钟珍珍轻轻点了下头,她也觉得有些不对。
村里的老人总是和他们说,知青点附近离坟地近,保不齐会有些脏东西出没,让他们小心些。
以往她们都没当回事,那都是封建思想牛鬼蛇神,她们才不相信呢。
可刚刚,钟珍珍确确实实听见了一些怪异的声响,是她自己强迫着自己不去回头,才顺顺利利到的知青点。
直到进了知青点的大院,钟珍珍迅速的将院门儿关上,两个女孩子才终于同时舒了一口气,相视一笑,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还不等她们笑完,院门子就被人拍的啪啪作响,外头传出了王强哭唧唧的声音。
“方知青——钟知青——你们回来了吗?”
两个女孩子同时一愣,听出外头是王强的声音,才放下心来。
“别喊了,在呢!”
方茴走过去,将刚才才插上的院门打开,外头赫然站着王强。
此时的他,身上极为狼狈,似乎是摔了个大跟头,衣裳早就已经看不出来原样,脸上也沾了不少污泥。
若此时王强不说话,还真是让人辨认不出来对面的到底是不是个人。
“王知青,你怎么了?让人打劫了?”
王强委屈呀!
他拖着那条差点儿就摔折了的腿,已经追了一路了。
黑天半夜的,他就是想寻求个帮助,这都不行吗?
“方知青,钟知青,你俩走那么快干啥?我越在后头喊你俩,你俩跑的越快,也太不够意思了。
大黑天的,我本来眼神就不好,一个跟头就掉进了村头老姚家新浇的那片菜地里。
摔得我哟,浑身跟散了架子似的。”
钟珍珍和方茴两人大吃一惊,然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我的天哪,还以为是见了鬼了!
哪曾想——原来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