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姝这方努力清符时，大地骤然震动。
在五感率先察觉到危险前，脑子已做出反应，召唤出幽荧保护全身。
下刻眼前的石壁产生寸寸龟裂，炸开的石块厚土溅射到脸上，即便有灵力做盾，却仍被炙热的余波所烫出红色。
头顶地面坍塌，如海浪般以画圈式席卷，随着视觉中光线的暗淡，扑面而来是的窒息和无力感。
在身体被掩埋的前刻，她扭头望向公仪小河方向。
见九尾身躯变大将少年包裹住，视线再次被黑暗笼罩前，那抹白色也彻底消失。
这是……禁术被提前发动了？
“不是瞬发禁术，”脑中，幽荧很快做出判断，“早在布阵时，那些人估计便将埋入土地的符纸划分为不同的区域，可以分别发动。”
细碎的泥沙将身躯埋没，厚重的石块则在剧烈震动后死死压在顶层，前者烟尘四散填补好不容易能用来呼吸的空缺处，后者抵在身上让人难以提气用力。
更致命的是，当墨姝燃起火光想看清四面情况时，望见了堆积在土末内裂开的符纸，从符数碎纸上，能明显感受到漂浮向上的魔气。
她捂着嘴鼻深吸口气，迅速思考从地底脱身的办法。
并不知晓周侧还有没有埋人，若是用灵力强势破土而出，便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二次震动和伤害。
若是李瑛在的话，凭她的言灵能力可以很方便的变成小老鼠小飞虫爬到地面吧……
墨姝定神，只能另想他法。
显而易见，禁术的发动并非在附近，是从远处波及而来的，可波及至此的威力都如此之大，很难想象中心的人会如何。
掏出瓷瓶吞下还留有的缩骨丹，墨姝开始缓慢地用灵力磨碎石块，一点点向上挪去，将上方石块磨掉爬上一截后，再用土灵去填补空缺处。
约莫爬了一刻钟时间仍没有望见天光，她便意识到自己是被震地更里更下了。
又过了会，墨姝使劲扒拉头顶的沙土，在猝不及防吃了嘴沙子后，终于从堆叠的沙石缝隙中望见了星光。
但和空气月光同时拂照席卷而来的，是圣人期强者的攻势余波，是滔天逼人的魔气，更夹杂凄惨悲凉的哭喊尖叫。
墨姝呼吸窒了瞬，她双手攀附住地面，用力地撑起身子边蹬腿向上，终于爬出了土地。
热风拂面，她立马用水灵抹脸简单清洗了下，视线终于再次清晰明。
环顾四周，以此确定当下位于何处。
白墙黑瓦的学堂墙垣悉数坍毁化作一片废墟，地面生长的灰黄色杂草染血，褐红的印记已然干裂，而旁边，幸存无伤的书生们正在配合探案司人员搬运碎土，解救着被压住的同窗。
其中，边登记伤亡数、边分发食物药品的许清渠注意到从土中爬出的少女，走来伸出援手：
“姑娘，需要帮忙吗？”
分明身处黑夜，远处的强光却照射在此地，恍然亮如白昼，墨姝没有言语，她朝着亮色望去——
只见那原本婉转流长的溪河对边，精致闲雅的小镇楼房全部化为乌有，断裂屋檐瓦墙的废墟下掩埋露出的无数淌血尸体，大火熊熊不灭。
而更多的百姓即便因提前通知、提前离开了房屋附近，可由地底渗透而来的魔气根本不会放过他们，一旦沾染上，便会痛苦而亡。
曾下飞舟时望见的烟雨朦胧江南，如今俨然成了人间炼狱。
分明是远在万丈之外的景象，墨姝作为修士却看得一清二楚。
炽热的浆水仍顺着山坡向着更下方流淌，炙热高温所焚烧产生的灰烬由远飘来，浮至眼前，朦胧视线，分明皮肤升温发烫，可当目光触及这片惨象，只觉胆寒生怒。
“不，”墨姝失神摇头，双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抬起时摆手拒绝，同时低声回复，“你……你去帮别人吧，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久远的记忆中，那个被异火焚烧殆尽的篱笆村似又出现在了眼前。
痛苦的回忆从未远去。
不同的是，从前是人为杀害，现在是魔族突袭。
相同的是，这次她依旧什么都没做到。
“那姑娘你先服下这颗丹药休息会，等休息好了，可以过来帮忙。”
见少女神情更为失魂落魄，许清渠挑眉，低声安慰。
冲天火光的“噼啪”声下，墨姝怔愣接过对方递来的丹药。
丹药全身白净却掺有杂质，从气息上来看，是最廉价不过的一品丹药，可在当下的环境中，却是最珍贵不过的救命药。
她一口咽下，很是苦涩的口感荡开在喉腔。
叫住转身离开的青年，墨姝从储存袋中掏出仅剩的两瓶丹药递出，塞入对方怀中：
“这里面分别是四品和五品丹药，你拿去给需要的修士吧，吃饱了恢复好，才有力气救更多的人，”对方完全傻住，一动不动，她仰头，看到仍在空中和承桑月缠斗的老者，轻轻补充，“……都是水果味的。”
“姑娘……您是……”
完全没想到从地底蹦出来的少女一出手便这么大方，许清渠反应过来后，盯着要摇摇晃晃站起身的人，若有所思。
见人左侧脸上的表层皮肤竟开始融化，精致灵动的黑眸颤抖，右侧脸依旧普通无奇，乍一看万分诡异，很不协调像是长了两张脸。
是易容丹药。
普通家姑娘也不会一出手就如此大方。
见少女仍心绪不定，他又道：
“姑娘您放心，关老他已突破圣人期，而廊坊那处，我们派了个金品医师赶去救人，探案司大部队也在那里，况且这里情况早派人去通报，相信用不了多久，救援便会赶到……”
救援？
那人在江南城下下隔断禁术，就没想过他们能破阵或是等到救援！
“你们——”
墨姝拧眉刚想回话，一道沉重地闷哼响彻上空，她抬眸向上，视线瞬间染上红色。
入目，一只被砍断从空中掉落的断肢，鲜血淅沥不断从残缺的袖袍下流淌而出，在面露颓败的老者跟前，是发出猖狂大笑的女子。
“你们——”
她嘴角裂至耳根，盯着从空中坠落的老者，伸出手指晃了晃：“都不堪一击。”
承桑月下巴高高扬起，脸上的笑意抑制不住，白眼在下方废墟中寸寸扫射，不一会便对上院落中的人。
“嘟，嘟嘟嘟……”
女子哼唱着莫名的歌曲腔调，享受着这片美景，做着下个禁术阵法的倒计时。
她身体悬浮以黑夜火光为背景，双目对视时，歪起的头颅是无声的邀请。
墨姝当然清楚这人是什么意思。
做不到和烛照合灵暴露，也做不到堕魔离经叛道，她是困局中沉默的羔羊。
但当下，也有她能做到的事。
“关爷爷——”
身侧青年撕心裂肺的低吼带着不可置信和悲怆，他即刻朝老者坠落方向跑去。
不止是他，附近的人都奔赴而去帮助，而探案司几个合灵期的高手默契地踏空向上，补上关老的缺位，虽几人都为合体期不如圣人，可至少能拖延些时间。
“咳咳，”被众人扶起的老者神情比前刻苍老了十岁不止，右袖飘飘空荡，灵力大失，他摆了摆右手，“大家……都走吧，这魔绝非魔影、魔体那么简单，不是大魔，估计是——”
“魔将。”
二字落下，恍惚间在场的每个人都压了口气。
“不是说，魔将早在人妖两族共处后全部消失了吗？”
人群中，有人出声询问，可一片寂静下，无人回答。
墨姝站在最外围，垂眸思索。
在溪合学府中，曾经附身慕问的魔，也是魔将么？
现在的发展……
可比原来的小说剧情快太多了。
“都走吧，”关老叹了口气，透明的白色飞鹿出现身侧，使劲用头顶着他的手，似在阻止什么，“带着百姓走得越远越好，我留于此地自陨，和魔同归于尽。”
此话刚落，周围一片惊呼阻拦，全是劝阻和不舍，却无法改变老者的决心。
直到人群中传出道女声。
“没有用，您自陨是没有用的。”
众人分别向后探头侧身，墨姝对上无数双眼睛，轻声分析：
“首先在您自陨前全城百姓的撤离。江南依山傍水，本就路途崎岖难以快速全部离开，再加上如今房屋塌陷又有众多伤亡者，你们是想放弃他们的生命呢？还是不顾时间将所有人全部带上路？”
“这一点就不现实。”
“况且她不是没脑子的魔影魔体，是魔将，在她看出我们计划时，恐怕就会发动其他区域的禁术阵法，届时我们会彻底处于被动。”
少女一袭残缺染尘黑袍，抬眼平视，对向眼前的百姓、书生、探案司人员以及许清渠和关老。
“那你说怎么办？”
对方和刚爬上土时的恍惚截然不同，许清渠竟看不到一丝她的彷徨。
“你们合力战她，我去阻止禁术阵法的展开。”墨姝定定道。
“销毁符纸？可现在土地塌陷，你根本就找不到原来的通道，况且先前那么多人都没能全部清理掉，你一个人怎么行？”一个探案司男子并不认同。
“不，我的意思并非是销毁阵法，而是在禁术阵法施展的瞬间，阻断它爆开的灵气。”
夜色凄凄，火光月色星辰的围剿下，少女在众人间就如此平淡地将责任担在了自己身上。
一时四下寂静无话，她补充：
“我。”
“和我的灵能。”
半晌才有人回。
“有……有什么灵能能阻止灵气蔓延？”
除非是绝对的境界压制，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而眼前的小姑娘即便因凌乱染血的长发和不符身板的黑袍看大了几分，可稚嫩年轻的眉眼谁看不出是在场年纪最小的人呢？
还未等人答话，又有人抛出质疑：
“退一万步，就算你有灵能可以做到，但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他严肃正声，“江南此地各区少说也有上万百姓人口，这么多条人命，为何要压在你的身上？”
墨姝平静地扫视圈，对上每个人的眼：
“你们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不是吗？这本就是死局，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抗争到底，将伤害降至最低。至于凭什么相信我……确实没有个完全肯定的理由。”
说不出来浪费什么时间？
有几个屏息倾听的人神情瞬间不耐，谁知，少女接下来的话却令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但我是此次溪合学府结业考同届第一。”
“是‘四派’之一悯花阙的下任阙主。”
“更是人皇四女，即墨姝。”
墨姝不愿当沉默的羔羊，任人牵首，任人宰割。
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她会毫不迟疑拼尽全力去救人救命，也不会再易容埋名默默付出。
更何况，“即墨姝”需要美誉和赞扬。
正巧她依稀记得，今日便是即墨川的生辰。
抬头仰望北方，时辰已然过了丑时迈入了第二日，而目及所至，是皇城的方位。
“请大家安心，不要放弃。”
少女将手搭在胸膛上微微俯身，率先打破静默，对向寂静无声的众人：
“我与你们同在。”
——
“即墨姝人呢？今日宫宴都要开始了，她人连影子都见不着，不会还泡在那个死江南没出来吧？”
皇城，大皇子宫内。
宫人们连夜摆弄梯子装饰着红墙，漆黑月色下，院子四角亭内传出道恼怒声，其中，即墨祁撑着头，扫了眼仍在置办宴会名册的大哥，想听对方说句公道话。
“再如何，她也是你的妹妹，满嘴脏语，若何时让父皇知晓这般，定会罚你掌嘴。”
即墨祁没想到是顿训斥，他不敢顶嘴，只敢轻轻嗤声心中咒骂。
冷静片刻又想说理时，一道尖锐的传音声响彻整座皇宫。
“报——”
“急报——”
抬头，见只纸折的白色小鸟用力扑腾着翅膀向着主宫飞去，在黑夜下格外醒目。
“魔将入侵江南！魔将入侵江南！”
“江南地底设有五区禁术法阵，稍有不慎全城葬灭！万名百姓危在旦夕！”
短短话语如道惊雷落在整座皇宫，彻底打破了夜晚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