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桑月略微瞥眼,注意到远处倒下毫无声息的黑雀。
她神色淡淡没有任何反应,闪烁的目光中,甚至隐隐有不出所料的得意。
“你看,人就是这样的,只要是提出对方满意的交易内容,无论是要牺牲多少条人命,他们都会无所顾忌地答应下来,哪怕血流成河,满城尸骨。”
“和曾经的李家一样。”
她语调清脆妖娆,收回目光望向眼前男女,起身从水池中走出,那双被食人花咬断的腿竟已恢复如初,纤长又白嫩:
“如今,印刻在地底方圆百里的禁术已经开始,你们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是杀我呢,是救己呢,还是救人呢。”
水池表面混杂着血水融入,却在下刻被吸食,望去时又是清澈无痕的模样,浑然看不出底下堆积的累累白骨。
其中双眼紧闭的柳氏之子全无血色,仅靠着充斥着血腥味的灵能吊命。
关老身形落地,盯着这有恃无恐的魔,又扫向水池青年,总算明白这彻头彻尾的阴谋诡计。
既然对方能道出大话,这阵法必定难破,可若停留此地一个个消解阵法,自身便大概会在有限时间内和这禁术同归于尽。
即便是让小许告知了官府,可百姓未必能全部撤离。
关老从步入修仙到升至合灵期圣人以来,便也只在书中听说过魔的存在,或是前段时间溪合学府和皇城的魔气渗透事件,倒是从未预料到这些魔会将目光落在江南一带上。
在魔真的出现在眼前惑人夺命,才察觉,古籍中所记载的事情并非遥不可及。
思虑至此,他对早就来此的探案司心生不满。
若非是那些没用的东西这么久都没能破得了案子,他们江南百姓何至于被人步步算计至此?
还有那远在天边的人皇生辰宫宴。
魔步步紧逼扰得民生不得安宁,仍抽出大量人力庆祝致彩。
关老完全遗忘了在半刻钟前,他还在为了没有参加宫宴而难过不平。
他长呼口气整理了下思路,扫向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年轻男女。
“你们去破阵,老夫来斩杀此魔,”停顿片刻,老者又补充道,“若是到禁术实施前仍未破开,那便走吧,别想那么多,保护好自己。”
作为镇守江南四方的圣人,说出让小辈去扛担子的话本就羞愧,更做不到让优秀后生去做抛头颅洒热血这事。
墨姝怔愣。
她略微张开口还未有答话,眼前老者布鞋踏前一步,汹涌蓬勃的灵力便如狂风骤雨顷刻而落,那些夹杂着厉风的白色灵气迅急好动,和老人沉冷如水的气质截然不同。
“飞鹿,伴老夫一战。”
沧桑厚重的话声传出,一只由风汇聚而生的白鹿轻巧落地,“呦呦”鸣叫作为对修士宿主的回应。
鹿在自然中本是温顺的食草动物,可在当下,它伴风起风落身形轻巧、令对手捉摸不定,萦绕四足的飓风轻易便将厚土撞开踩出个巨坑,看这力度若是稍有闪躲不及,体内的五脏六腑便会被扯烂。
“金钩细。”
承桑月见圣人期老者出手,也毫不意外。
她首次颔首道出招术,五指如爪一拧,灵活的身躯纵身跳跃缩短距离,主动出击,她仗着身体的治愈速度不畏不惧,很快皮肤表层迸发血迹,却又在逐风划过的下刻还原。
像是感受不到痛楚般,手持丝线以碾压之势对上,而每根丝线的终端,竟都产生细小的弯钩,在血树淡蓝的光圈照耀下,产生白色反光。
“姝姝,我们去破阵。”
衣角被拉住,耳边是公仪小河的声音。
墨姝最后定定地看了下正在交战的二人,稍稍定下心,也知事不宜迟,准备去寻找阵眼。
“我呢?”
纳兰诸衍紧随其后,叫住二人。
他一袭月牙银袍白衫,在前前后后多种粘液血浆的溅射下早看不出原先的图案颜色,神色冷峻,学府中一贯的推销气质消失地一干二净。
公仪小河转身看来,情绪平和,丝毫没有想给对方保密的态度,一语道出他的身份:
“小阁主自便。”
墨姝眨了下眼睛。
果然是暗阁阁主的徒弟。
她脑子一转迅速安排好工作:“我们去北面清符,若是你不想走的话,就去南面开始清吧。”
顿了刻又补充:“你不是说这里还有你暗阁的眼线?方便的话,让他们从其他方位清理。”
即便两方有再大的利益对立,一事关魔,人类大体还是会拧成一股绳的。
纳兰诸衍见二人毫不迟疑背身而去,他握着剑柄的手又是一紧。
不装了。
即墨姝完全不装了,她从前在公仪小河面前就是这般性格形象?
也亏得他们能在剑锋做得一年同桌好友。
况且,“若你不想走”是什么意思?
觉得他会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和污蔑人格有何区别?
他冷哼声,从兜中掏出玉简,联系起暗阁在江南的人手,在敲字时,还特意标注需要懂得符术阵法的灵师。
杀魔重要,救江南地上所有的百姓性命更为重要。
另处,公仪小河摊开太极图,空白一片的黄纸面上,在用灵力轻轻一按后,竟缓缓显现出了道道痕迹,等待片刻再轻吹口气,江南地底平面图悉数显现纸面,黑字黄底,一清二楚。
二人已离开倒立血树的空间,顺着空无一人的道口朝图纸上闪烁光亮最盛的点赶去。
“这是太极图。”墨姝微微扬眉惊叹。
曾在她几月前去往蝴蝶谷任务时,对方就曾将此图纸给她。
那时不明白此灵器的真正用法,但如今眼下通透的地底通道路线,便知此物的玄妙之处。
想来是能很快确定灵气方位的。
“我来城中也是如此寻到你的。”公仪小河认真道。
他曾同师尊在学府研究过这从康王墓中带出的灵器。
那时二人先后以学府南山为地点开始了多次试验,从一开始的抓不住使用诀窍重点到如今的运用自如,用了差不多半年时日。
阴阳灵根和太极图过于适配契合。
而如今,二人能通过这张图的指向灵力聚集最不稳定的地方。
禁术阵法开启后,脚底常温的土地已然升温逐渐炎热,穿鞋踩在地面仍能明显感受到刺烫的灼烧感。
事不宜迟。
墨姝并未学过符阵相关的知识,只是在学府结业考了解使用下符纸,不过所幸小河很是精通,二人到达后一同蹲下身子,她弯腰倾听耳边的讲解声。
“……先是将灵力提纯磨成细针状,把厚实的土壤碾成细土后再一点点剥开,等到里面的符纸光亮露出一角……若是稍有意外用灵力将符纸剥破,这片土地就会有炸开的风险。”
少年语声温柔,隐隐带着关切,墨姝则非常安静地听着。
一男一女分别站在黑道两侧,片刻后开始细细清理柳氏这些不知埋了多久的符纸。
整个过程墨姝莫名联想到上辈子小心翼翼撕门上小广告。
那时疯人院翻新请了木工,她对婆婆门前的黄黑绿各色贴图看不下去,拿着铲子沾水帮着处理。
一旦出现开裂,贴图底便会彻底粘合在门框上,和如今的符纸禁术如出一辙。
等到一张符纸被彻底取出土壤,纸张上的繁复文字失去光亮,她低头轻轻感知,果然从中感受到一点魔气,而用力捏碎后,唯一的一丝魔气也随风消散。
公仪小河动作迅速铲除着符纸,眼神却多落于对面人的身上,直到望见少女嘴角抿起,似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他睫毛微颤,开口问了出来。
“开心吗?也不算是开心吧,是安心,”墨姝边取着符纸,边弯眼纠正,“大家齐心协力的感觉让我很安心。”
“无论是从府院赶来的圣人,或是加入进来的暗阁,而空无一人的通道、说明冬雪也确实听话拦下了准备下来的人,在上方有序疏散着百姓,虽事发突然,但总觉有什么坎都是能跨过去的。”
从前遇到危险困难,要么是需要她拼尽全力的勇气,要么是需要她置死地而后生的果敢。
但这次不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小河,你在我的身边。”
公仪小河呼吸一窒,脸颊红晕浮现出时,他下意识低下头不想让对方发现,等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平复后再抬头望去,却发现少女自始至终都在认真清理符纸,并未将目光投来。
仿佛是说了最平常不过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