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禾在经历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她很艰难的说:
“……这样……会比较好。”
池衿质问她:“哪里好?!”
“一定要死吗?就真的不想要活下来吗?哪怕有机会也不想要活吗?!”
他赤红了眼,偏执的问。
浮禾的脸上也开始砸下水意,面对池衿这种太深太深的痛苦,她也感到很无措,于是只能不断地安抚:“衿儿,衿儿……我没有不想活,我只是、只是……”
她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池衿:“只是觉得不够吧。”
池衿忽然冷静了。
他看着此时安安稳稳站在自己面前的娘,想到的却是从前那个躺倒在郁群青怀中的血色人影。
-
前世的浮禾也是这样的。
池衿和郁泂有过一些机会救她。
不知是有意无意,浮禾没有把握住这些机会,所以才会死,死在郁群青手下。
池衿后来替浮禾收殓尸骨的时候看过。
郁群青最后划在浮禾脖颈上的伤口有些浅,浅到浮禾只需要稍微的用一丁点力去捂住伤口,用一丁点儿灵气去延缓血液的流失,升起一丁点想要留在这个世界的念头,她就可以活下来。
浮禾是能活的。
她只是愿意死。
爱恨纠缠良久,终究是一辈子。
郁群青最后其实没有很想浮禾跟他一起走。
他不信轮回地狱,但他知亡灵困苦。潜意识里,郁群青又觉得也许,只是也许……
也许他与浮禾。
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池衿发现之后只觉得荒唐,荒唐至极,他娘分明没有做错,却还是甘愿死在这间火石金屋里,死在郁群青窒息的爱里。
能说浮禾爱郁群青吗。
好像不行。
那能说浮禾不爱吗。
那也不够。
总之弄不明白为什么。
只是知道那一天,池衿失去了所有的血亲。
在猜到浮禾是甘愿陪着郁群青去死的时候,池衿一个人坐在漆黑的大殿之中。
池衿怪不了浮禾。
这并不是浮禾能够选择的路,她一人独行这样久,走在这种完全不熟悉的路上,所以变得莽撞又含糊,这很正常。
可是池衿觉得很痛苦啊。
他就是、就是痛苦到心脏仿佛都要爆炸了,痛苦到眼前都开始发黑,痛苦到浓厚的杀意几乎控制不住。
……
最后。
只剩下无力了。
因为他谁都留不住。
师姐留不住,师兄留不住,蓬莱不能回,通州不认他,魔域不服他,最后连母亲也不肯为他留下。
就仿佛。
池衿本身的存在,无法抵过郁群青。
是他不够,所以浮禾向着活的心愿阻挡不了死亡的脚步。
这才让人痛苦啊。
痛不欲生。
-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痛苦和麻木侵袭而来。
池衿好看的脸隐匿在阴影里,忽明忽暗,他轻声问:“……一定要留下吗。”
这句话好轻。
池衿从来没有求过浮禾什么事情。他很早熟,又很懂事,在年幼的时候就竭尽所能的让浮禾过的不用那么辛苦。
他不要好看的衣服,也不挑食,他不需要住在宫殿,他很好养活。
池衿吃了很多辈子的苦,他受了很久很久的罪,这些苦难不是奖励,也并非磨砺。
他也只想求一次。
就这一次。
这一世明明什么都圆满,师姐垂怜,师门安康,什么都得到了,为什么就不能再让他贪心一点呢。
老天无论何时都不眷顾他。
池衿知道。
但他还是对浮禾说:“娘,我们走吧。”
池衿想说。
说你已经为郁群青死过很多次了,不差这一次的;说郁群青根本不是人,你没必要为他去死;还要说什么呢,说我需要你。
浮禾说池衿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池衿又何尝不是。
算他求了这次,再不求别的了。
可池衿的本身只能在天道那儿换一次,只能换一次,他没有再一次了。
池衿不知道。
浮禾的嘴唇颤抖,好半晌,她也学池衿那轻飘飘的语气说话:
“可是,我想留下呀。”
说不出理由。
说不出借口。
只是跟随了心中所想罢了。
浮禾说:“我要看着他死才行。”
爱也好,恨也罢,互相折磨是真,相伴良久也不曾假过。
郁群青死了对大家都好,那就让她来送上一程吧。
浮禾没有太多的停顿,她没有机会教导池衿什么,也没有资格再教会池衿些什么。
她只能将池衿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去对话:“衿儿,你可能不明白。”
“但是,我觉得自己必须要留下来。”
浮禾有着很宽泛的爱。
她说:“我留下来,局势就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是,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回通州,可是之后呢?郁群青一定会来找我,来找你,到那个时候——”
“衿儿,你怎么办呢。”
浮禾不想看见池衿被千夫所指。
她当然知道半魔在通州意味着什么,身份的暴露会让池衿过的更加不容易。
池衿要活成现在这样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他好不容易有了显赫的师门,有师兄师姐的爱护,只要半魔身份不暴露,他就会顺理成章的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一个母亲。
怎么能够接受孩子为了自己而陷入囹圄呢。
浮禾答应郁泂不死,就是为了见池衿一面,现在见过了,浮禾也很放心。
衿儿身边那个少女想必就是他的师姐,他的爱人。
这不难发现。
阮蔚放在池衿身上的目光太多,也太浓稠了,浮禾甚至觉得,她对池衿的情感一点也不比自己少。
这样就很好。
池衿不可能接受这个答案:“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能养得起郁泂,就能养得起你。”
池衿是真的不在乎。
浮禾还是摇头:“你们走吧,趁他还没回来之前。”
“不要再偷偷来了,今日的动静瞒不过他的,下次再来,我也不会待在这儿了。”
话音落下。
池衿眼底的光彻底暗了下来。
人人都说浮禾生性柔弱,可谁又有她这样坚定的求死之心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
池衿略微扬起脑袋,他安静的对阮蔚说:“我们走吧,师姐。”
没有人能拦得住想死的人,亲生儿子也不例外,池衿早就应该明白这个浮禾亲身教过他无数遍的道理了。
他只是不甘而已。
阮蔚略微对他一挑眉梢,像是在确认他是否真心。
池衿紧抿下唇,对着阮蔚点头,然后就大步流星的踏了出去。
阮蔚就扭头对着浮禾笑了一下,她挥手道:“池仙子,那我们先走了?”
浮禾:“……嗯。”
她分不出多余的心神来注意阮蔚,只是眼含热泪,无比眷恋的盯着池衿的背影,这或许就是她和孩子的最后一面了。
下一秒。
轻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仙子,好眠。”
浮禾眼前一黑,身子软倒在阮蔚怀中。
阮蔚收起睡神药粉,嘿嘿嘿的笑着把人往肩上一扛就冲了出来。
阮蔚急哄哄的说:“快快快,咱快跑!”
她一边说,一边给自己和浮禾又贴上了两张隐蔽符。
池衿:“……”
他不可置信的揉眼睛,声音有点颤抖:“师姐?你肩膀上那个……是我娘吗??”
阮蔚白了他一眼:“不然呢。”
阮蔚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问题:“人家说想留下你就任她留下?她被关久了有点傻,你也傻了不成?”
她们这一趟来的目的就是浮禾。
管人家说啥,完成最开始设定的战略目标才是要紧事,手段什么的不用在意,达成结果就好。
天道不给成的这一次,阮蔚会让他成。
不为别的,阮蔚纯溺爱。
池衿:“……”
哇塞。
好办法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