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尔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你能看到那里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槐树旁边的一排墓碑,最里面的一个刻着“温霜”二字。
“七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墓园,亲眼看着母亲下葬,就是在那个位置。”
“那天下着雨,天是灰蒙蒙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只剩一个冰冷的墓碑了。”
这些话,温尔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母亲的死是她心里永远不可触碰的伤口。
但是在池妄面前,她好像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大概是因为,他们在这一刻是相同的,只有他们最能明白彼此的感受。
“母亲患病以后,我曾想着她能再多一点时间陪着我就好了,但是生病太难受了,我母亲那么优雅漂亮的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时却骨瘦如柴。”
“她不想要再被抢救了,她的骄傲和尊严不允许她以这种姿态活下去,所以当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以后,她便坦然地自杀了。”
温尔抿了抿唇,才继续说道,“我那时不理解她,每天都很崩溃,跑去打架,染发,逃课,可能你很难想象,我还有那种的时候。”
池妄下意识转过头看她,眼尾还带着点红,温尔只是平静地说了下去。
“温期言那时一直陪着我,默默地替我善后,可他也依旧没办法帮我走出来,直到我收到了母亲给我写的一封信。”
“信上说,这个时候的我应该发泄完了,可以平静地看看这封信了,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课,关于死亡。”
“其实我看完了信后,就不再去做这些出格的事了,但我依旧每天活得浑浑噩噩,那时候母亲是我死穴中的死穴,温望每提一次,我都会和他争吵一次,我拿花瓶砸过他的头,剪烂过他的文件。”
“母亲说这是我的第二个阶段,从不肯接受到被迫接受,等到了第三个阶段,我就会慢慢懂的了。”
母亲是对的,第三个阶段,她开始明白死亡是不可控的事情,人的一生中必须学会接受死亡,不管是他人的还是自身的。
在这之后,她觉醒了意识,知道了剧情,但是接受了母亲的死亡后,她在面对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荒诞感和冲击感被减弱了不少。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课,接受死亡。
从那以后,温尔没再觉得什么是不可失去的,她可以坦然地接受任何人的离开。
如果未来真的和原剧情一样,她不会因此感到难过,无论是温期言的“背叛”,陈许凛的“变心”,谢子都的“暗算”,左渊的“针对”…这些都不可能伤害到她,她会一个一个都毫不留情地处理掉的。
“池妄,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很抱歉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她没有不在,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着你,七年前母亲去世,我也以为这就是永别,但是慢慢的我发现,她留给我的东西都是爱意的一部分。”
温尔没有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提起池恩,没有跟他说一定要振作起来。
她只是将自己的伤疤摊开给他看,完完整整且毫无保留的。
在这条满目漆黑的路上,他失落徘徊,止步不前,她却只是同他说,看,我也是一样的,我也走过这条路。
“这个给你。”
温尔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然后递给他。
池妄低头看了一眼,信封上写着“池妄亲启”四个字,他手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希望是真的,可是上面的字体又明晃晃地告诉他不可能。
他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句话,“人终会死亡,或是他人,或是自己,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次生命的开始。”
迎着他的目光,温尔轻声开口,“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告别信,或许这也是阿姨想跟你说的。”
“如果真的有灵魂的话,我想逝者最想看到的是生者好好活下去,或许在另一个世界,她们还会成为好朋友。”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告别过去,然后过好以后的每一天。”
池妄拿着信封的手微颤,眼眶也红得厉害,平日会勾起的唇角此刻只紧紧地抿着,眼里翻涌的悲伤和难过像是要把人淹没。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还没有告别就直面了永别,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跳楼自杀,那一幕成为了他的梦魇,也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温尔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他,像是抱住了七年前的自己,她只说了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选择了做自己,为她感到高兴吧。”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肩上,无声的落泪,温尔看不到他的神情,“恨太累了,不要恨她,也不要恨自己。”
不远处,两个墓碑隔着一段距离相对而立,微风吹过,湖面泛起涟漪,不知过了多久,又恢复成平静。
*
温尔出来的时候,陈许凛还在外面等她,尽管她已经说过自己可以让司机来接。
“走吧,该回家了。”
陈许凛没问任何事情,他一贯不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顺手接过了她的伞。
温尔点头,“嗯,回去吧。”
二人并肩同行,陈许凛放慢了点速度,温尔视线无意识落在远处,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只是放空了。
一路上安静至极,过了不知道多久,陈许凛突然开口,“你……心情不好?”
温尔猜他大概是怕她“触景生情”,她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有,我看上去有不开心吗?”
陈许凛没接话,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确认些什么一般。
温尔笑了一下,“说起来,你小时候就喜欢板着张脸,不过因为那时候脸上还有婴儿肥,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像个闷闷不乐的小苦瓜。”
她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又说了句,“怎么长大后就不是包子脸了。”
陈许凛皱了下眉,并不承认,“你记错了,那是陈许冽,不是我。”
温尔看了他一眼,随后点点头,“好吧,如果这样说,你会高兴一点。”
陈许凛脚步一停,总感觉哪里反过来了,他低声回道,“你这样好像在哄我玩。”
温尔这下子是真的忍不住笑起来了,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声感叹道,“我有那么适合当姐姐吗,你们好像都说我在哄人。”
“你们?”
“还有谁?”
陈许凛像是突然抓住了重点,他开始念名字,“陈许冽,池妄,谢子都,还是温期言、左渊、叶川,或者丁舒……”
温尔打断了他的话,“再念下去,名字都能绕地球几圈了,走了,该回家了。”
她拉着他的袖子,加快了步伐,陈许凛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一步一步地跟着她走。
阳光把二人的影子拉长,黄昏向夏夜过渡着,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