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的流程很多,陈许凛和陈许冽一晚上都在跟着交际,与其说这是一场生日会,不如说是商务宴会。
温尔穿过走廊,尽头的房间是专门给她留的,所以当她推开门见到里面有人时,脚步下意识顿住了。
少年穿着黑色西装,身高腿长,正背对着她,一双长腿随意地支在地上,细碎的黑色短发下,耳钉张扬又冷酷。
大概是听到了推门声,他扭过头看了她一眼,眉梢微挑,先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很漂亮。”
温尔反应过来,他大概是在夸她,还挺新奇的,她打量着那被他扯开了的领带,轻笑一声,回了句,“你穿西装也很好看。”
陈许凛穿西装是随时要去商务谈判的样子,池妄穿西装却有一种只存在于电影里凌乱、暴虐的镜头美学。
温尔把门关上,“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紧不慢地回道,“我说走错了,你信吗?”
温尔伸手指了指门的方向,提示道,“门口的牌子有写着我的名字。”而且陈许凛一般都会给她留这个房间作休息室。
被她说中了,池妄也不恼,只是侧了侧头,唇角勾起,就这么看着她,那双眼眸里似乎藏着很多情绪,但最终只是化作一点浅淡的笑,浅到几乎无法察觉。
“被你发现了,我是故意在你这里躲清净的。”他停顿了一下,又语气散漫地问,“你不会要赶我走吧?”
这里房间很大,温尔确实不介意,何况她来这里也只是拿东西,并不会待多久,“请自便。”
推拉门隔开的地方还有一个小房间,温尔和他说完话便走了进去,打开柜子拿到礼物盒,她检查了一遍,然后才走出去。
看见她拿的东西,池妄坐在沙发上,一边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边问,“礼物不是已经送了吗?”
这种生日宴会,要送的礼物都是和清单配套,等收到后会统一放置在专门的地方,之后再核对处理。
毕竟像他们这种家庭,要送的礼物都是和家族挂钩的。
温尔简单解释一句,“我今天的礼物已经跟着温家的一起送了,这是之前欠的,欠了太久了。”
她朝他摆了摆手,很快离开,房门重新关上,房间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安静,比之前更甚。
池妄视线下垂,目光落在手里的打火机,“叮”的一声,开盖,闪出一小簇火焰,又很快“啪”的关上,火苗消失不见。
火光短暂地出现,又迅速地消失,像流星划过夜空,稍纵即逝的绚烂。
“生日礼物啊……”
他收到过吗,十四岁那年,这枚砸到他头上的打火机,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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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尔出去的时候,大厅里正在切蛋糕,站在最中央的人是陈许凛,人群中的他剑眉星目、骨相优越,水晶吊灯造就出别样的光彩,真真正正的众星捧月。
温尔没有走近,她视线略微一扫,并没有看到陈许冽的身影,多少有些奇怪了,除了有一年他生病缺席,基本上都会和陈许凛站在一起切蛋糕的。
她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你在哪,我有东西给你。】
在她低着头编辑信息的时候,庆生仪式正在继续。
蛋糕层叠而成,一共七层,白色和天蓝色交错,层层晕染,极尽奢华,陈许凛象征意义地切了一小块,指骨分明的手正稳稳地拿着碟子,他下意识朝不远处投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丁舒漫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撇撇嘴,行吧,又来了。
陈许凛薄唇微抿,还没等他迈出那一步,身侧先响起了许竹萍的声音,不容置疑的淡然,像是在下命令一般,“把另一个也切了吧,你弟弟身体不适。”
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除了眼神有点冷,尤其是想到刚刚佣人报告的事情,果然上不得台面,这种日子都能出差错,再不扔房里,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
陈许凛听了这话,却只是又看了一眼刚刚的方向,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他黝黑的双眸像无尽的漩涡,翻涌着,最后归于平静,黯淡下来。
耳边都是欢呼声、祝贺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此,仿佛只能看得到他,在每个人心目中,他都是这场盛大的宴会中唯一的主角。
陈许凛脸色如常,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许竹萍的要求,“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他的是他的。”
他不想再要这些东西了,为什么总是要他去抢陈许冽的东西。
在陈许冽面前,陈许凛是拥有了一切的人,但在陈许凛面前,陈许冽才是真正拥有了一切的人。
过往十八年,条条框框、桩桩件件、字字句句都是束缚,他在规则中固步自封,被侵蚀、浸染、同化成这个样子。
很多时候,他甚至分不清一件事到底是自己该做的还是想做的。
就像那块蛋糕,陈许冽总能第一时间坦坦荡荡地递出去,而陈许凛却还在想这一步到底该不该迈出去。
于是,就这样,在这个名为陈许凛和温尔的故事里,他们好像总是在不同的时间里错过,或许差的就是那么一点,但这微小的一点可能由无数个曾经迟疑的瞬间组成,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刻令他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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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尔没有收到陈许冽的回复,她打算去他的休息室看看,顺便把手里的礼物放下,之前他出国的时候,她虽然买了礼物但是却没有给他,这次一起补回。
“扣扣--”
温尔轻轻敲了敲门,等了几秒,然后才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灯火通明,摆设整齐,温尔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人。
陈许冽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曲起的腿,下颚抵着膝盖,双眸像蒙上一层雾,眼尾还泛着红,就这么朝她看来。
温尔目光打量着他,难得地停顿了一下,“你在干嘛?”
陈许冽脸上晕染着绯红,眼神柔软又茫然,像是没有聚焦一般,他皱着眉,晃了晃脑袋,然后又盯着她。
这时,他像是终于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你欺负我。”
温尔愣了一下,不禁笑道,“我怎么欺负你了?”
他依旧望着她,声音听起来有些低,“不知道,看到你,我好像有点难过。”
温尔把手里的礼物放在桌上,想了想,又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等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又看向陈许冽,不由地感叹一句,“你的酒量好像不怎么样。”
陈许冽脑子晕乎乎的,他嘀咕着,“头疼……有人拿锤子敲我头了,一直敲一直敲,好难受,不许敲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看向她,双手朝她张开,眼里覆上一层水汽,湿漉漉的,目光执拗又专注。
温尔没动,他便一下子失落起来,眼眶红着。
陈许冽喝醉了以后的样子,有点像小时候,安静怯弱,但又有一种莫名的固执。
温尔上前几步,想要伸手把人拉起来,“起来吧,别坐地上了。”
陈许冽这时却张开双手,突然抱住了她,他嗓音哽咽着,难掩其中的难过、失落和委屈,“你怎么才来找我,我等你好久了。”
温尔没动,她以为他说的是现在,“我刚刚给你发信息了。”
然而陈许冽却只是收紧了抱着她的手,他的脸贴着她的脖子,温热又柔软,温尔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是果酒,不难闻,反倒有种难言的醇香。
“温尔,那里好黑啊,我每天都见不到你,我逃跑了好多次,但是每次都被抓回去。”
“我每天都好想见你,但是真的要回来的时候我又怕了,怕你会不会其实早就忘了我。”
“其实我都是装的,回来之前打的那通电话就是想试探你,我是不是骗到你了……好像没有,你总是这么理智。”
“那次电梯故障,一开始我是故意的,但是我后面让那个人停了,别这么做,可他没接到我的通知,你原谅我好不好,你说如果我是小时候的我,就原谅我,那你现在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温尔一怔,她确实怀疑过那次的电梯故障,但是此刻真的被他证实,却又是另一种体会。
陈许冽动过欺骗的念头,他反复、迟疑、不安、痛苦,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他想停下来,但最终结果仍是他们一起被困。
这像是一种预示,即便他再怎么中途悬崖勒马,事情依旧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或许从他有念头的那一刻开始,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陈许冽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直到泪水一点一点落在她肩头,温尔才发现。
“你离我好远啊。”他抱着她,双眸通红,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固执地重复着这一句,“太远了,为什么我没办法靠近你。”
他哭得太难过了,手还有些颤抖,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倾倒出来,温尔安静地听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可以哭一会,但是别哭太久了,不然明天你的眼睛会很难受。”
这句话是有前车之鉴的,小时候,陈许冽哭完以后,第二天起来眼睛就是又红又肿的,他为了装作没事,每次都会戴个墨镜,其他人还以为他在耍帅,其实墨镜下顶着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
大概是哭够了,又或者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的样子,终于停了下来,只不过他忽然就委屈又可怜地控诉她,“以前我哭的时候,你都会哄我的。”
温尔回忆了一下,没有哄吧,他以前哭的时候,她也就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他哭够了就递张纸巾,非要说哄的话,她可能也就帮他擦过眼泪,安慰过几句“别哭了”。
可陈许冽一听,就不满地再次控诉她,“你就是会哄我的,你就是会哄我的,因为你最喜欢我了!”
和醉鬼没有办法交流,温尔只能接着他的话,“那你想我怎么哄?”
陈许冽脑子又开始晕了,他好像思考不了什么,一团乱麻,开始语无伦次地碎碎念,“不知道,反正你喜欢我,你就是在哄我,你很喜欢我的……”
他说着说着,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急忙忙地道,“我们尔尔没有吃蛋糕,怎么办。”
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就急切地要站起来,嘴里还念叨着,“我们尔尔要吃蛋糕的,我悄悄出去偷一个给她吃。”
温尔伸手把人拦住,他这副醉得不行的样子要是出去了,许竹萍当场就能让保镖把他摁倒,连夜送出国,这辈子别想回来了。
陈许冽起得太急了,被她这么一拦,直接整个人都倒她怀里了。
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陈许凛站在门口,双眸盯着他们,那张俊如神只的脸像是蒙上一层暗色,眼神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