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曼成开始喝酒,因为所有人包括医生都劝他不要喝酒,所以他才喝酒。
他不再参与任何公司的管理,只是整天窝在家里醉生梦死。偶尔他会出门,但是不刮胡子,衣衫不整,曾经生意场上的朋友早就不与他往来了。
夏逸的弟弟倒是来找过他几次。那次车祸中,夏母是当场死亡,但夏父只是成了植物人,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他选择了放弃治疗。
然后就是不忠不孝的道德漩涡和漫长的家产争夺战。夏家留下两套房子,所有旁支的亲戚都想来分一杯羹。这时他忽然明白了做女人的感受,大叫亲戚们是来吃绝户。但无人理睬。毕竟现在谁都知道他是抱养来的孩子。
更有胆子大些的亲戚,当着他的面,道:“要不是老夏把你抱来家里,你姐也不会发疯,这家里的东西本来就是不是你的,你还是给自己积点德吧。”
最后拉拉扯扯几番车轮战后,他终于还是卖了一套房子,把钱拿给亲戚们分了。中途他也想过找郁曼成帮忙,打电话张口就叫他为姐夫。郁曼成每次都把电话掐断。
到后来,夏逸的弟弟干脆登门拜访,郁曼成更是直截了当,道:“我不是你姐夫,我只是夏逸的丈夫。”他冷冷抬眼,只有那不屑的一瞥能看出他本来的面目。
“你告诉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我一直是个好人啊,怎么现在所有人都开始怪我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夏逸把我这辈子都毁了!”
“夏逸该死,你难道就配活着吗?”
他愕然,完全没想到郁曼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没关系,我也不配。”郁曼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把他轰了出去。
因为看不惯郁曼成自甘堕落的样子,原本的保姆也选择离职,他连一日三餐都懒得保证,只在饿的时候才会想到吃饭。有时候他会去郁川打工过的琴琴面馆坐一会儿,再难以下咽的面,他也吃两口,然后买一瓶二锅头,小口饮。
他经常会醉得趴在桌上。有一次一对母子坐在他旁边。母亲指着他,对儿子道:“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努力,以后不要变成他这个样子,没有出息。”
他听见了,阴恻恻对他们道:“努力就会幸福吗?太天真了,努力不努力,人活着就是一个失去的过程。也不错,趁着你们对未来还有幻想,多笑笑吧。”
“这个人有问题,不要和他说话。”那母亲吓得起身,牵着儿子的手就走。
郁曼成依旧趴在桌上,懒得动弹,直到有人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应该回家去,现在天冷了。”那双手很粗糙,但还是坚定有力地把他扶了起来。是罗美娟。
罗美娟看起来瘦了些,黑了些,但精神很好,目光炯炯。她退休后也闲不住,真的去当了保姆,不过不住家,只是定期上门打扫卫生。宁文远的车属于案件证物,暂时还被扣押着,夏逸死后,郁曼成虽然悲痛欲绝,但还是履行了当初的承诺,给罗美娟买了一辆新车,黑色的沃尔沃,老年人开比较安全。
罗美娟已经把车开得熟了,搀着郁曼成上车,一口气就把他送回了家。她把人扶到床上,还不忘帮他拖了个地,又掷地有声,道:“明天上午我再来看你,你不要乱跑,记得给我开门。”
第二天罗美娟果然如约前来,但郁曼成已经醉得躺倒在地。她照顾起他来,完全用的哄孩子的口吻。劝他多喝热水,喝一口就表扬他真厉害,又喂他吃药,熬放了小葱的粥。他勉强吃了小半碗,她就夸他是个好孩子。
郁曼成清醒过来觉得丢脸,靠在床上,道:“你不用管我,我不会死在家里。就算真的死在家里,也是件好事。房子变成凶宅,卖给下一个人会便宜很多。”
罗美娟笑道:“你这叫什么话。我知道你有些事想不通,很正常的,你可以慢慢想,想上一年两年十年,但人总是要吃饭的。既然你活着,就多吃两个菜吧。”
放在三个月前,郁曼成根本不相信罗美娟竟然会是最快恢复的那个人。毕竟是夏逸杀了宁文远,而宁文远又捅了郁川,郁曼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罗美娟,既是问心有愧,又是心如刀绞。
但他还不忘提醒罗美娟把宁文远的信早日上交,道:“宁文远留下的那封信,你知道为什么是打印的吗?因为她要留下那张纸的痕迹。”其实很简单,只是当时房间里太暗,他们又没有着急细看。宁文远选的信纸曾经垫在另一张纸下面,留下了上面一张纸的书写痕迹。
只要把信纸用铅笔灰扫上一层,就能发现,夏逸写字留下的印痕,她写的是,‘曼成,今天我要加班,不和你吃饭了。’。
郁曼成道:“她是怕夏逸会找你麻烦,所以留下这封信。你只要来找我,就肯定会认识夏逸。打印不会盖过纸上原有的痕迹。她为你考虑得很周到了。”
罗美娟道:“我知道,但是她对我的好,我不一定要领情。她总说我不明白她想要什么,那她也不明白我想要什么。我不用她大富大贵,只要好好活着,当个正直的人。”
所以罗美娟把所有的东西都上交了,包括宁文远的留下的金条,给她买的家具,甚至连一些家电她都二手折旧。警方没有全部收下,她就拿去补偿受害者家属。董云淼的父亲不愿意收,甚至不愿意放她进屋。她就把钱给了吕雯莲的姐姐。
罗美娟大笔把钱给别人,自己却不愿意收郁曼成的钱。于是,她过得比以前更清贫了。她的退休工资不多,保姆的酬劳尚可,但到底是体力活。年纪一大,她趴久了也会腰酸背痛,不得不两周去推拿一次。
受害者家属并不都愿意领她的情。像是何守年的家属,一面痛骂她伪善,一面又照拿她的钱不误。白菁菁不是死于意外,保险公司还要与年荣海打官司。他也气得够呛,甚至上门叫嚣过。
罗美娟的行为看起来有些自虐,简直像是在帮已死的宁文远赎罪。但她的情绪却始终带着一丝激昂,用她的话说她是找到事情做了,有了一点盼头。她精卫填海般的努力,也有了些微小的回报,吕雯莲的姐姐原本不理睬她,可是渐渐态度也软化,在听说她的腰不好后,还给寄了她一盒治风湿的膏药贴。
郁曼成听着罗美娟的叙述,忽然有些理解夏逸了。他开始嫉妒罗美娟了。她是晚年丧女,经济上又不宽裕,明明她受到的打击更大。可凭什么?她可以跨过那道坎。
可罗美娟才不管他怎么想,依旧抽出空来上门给他做饭。她也不是一味纵容的人,有时进门时郁曼成喝多,她先把他扶到浴缸里,再冷水蒙头浇他。他呛得清醒过来,只能顺便洗澡。
等郁曼成吹干头发出来,罗美娟又催促他快出来吃饭。桌上是四菜一汤,门口还多出来一个大蛇皮袋子。原来是罗美娟趁他洗澡,把他的威士忌全倒了,瓶子倒是不错,她准备拿给收旧货的。
“谁让你乱丢我东西,你能不能别来管我。”郁曼成发了一通火,把推到他面前的半碗饭全倒了。
罗美娟却不怵,还笑话他,道:“呦呦呦,酒鬼发大威风了,你这身体素质还不如我呢,想让我怕你啊。你先站起来把脸刮一刮再说吧。”
有点赌气,但他当晚还是把胡子刮干净了,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陌生。
后来郁曼成也明白过来,罗美娟对待他的手段完全是热心老人照顾流浪动物,洗个澡,修修毛,一天喂给四五顿,最好能养些膘出来。他原本就瘦,现在基本到了形销骨立的地步。皮带扣都要重新打洞。
但他用不着这种怜悯。
有段时间醉的不轻,他偶尔会梦到夏逸。她在梦里并没有往常的温柔假象,很是冷淡,甚至带着一丝轻视。
在梦里他以为她会嘲笑自己几句。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出现,又默默地离开。
如果真的有鬼神之说,或许夏逸会很高兴看到他这样。不过既然连她不会同情他,其他活着的人就没有这个资格。他到底还是那个郁曼成。
罗美娟猜不透他的心意,只是照顾了他一段时间,见他气色依旧不好,就以为他是出门太少。她开始每天拖着他去散步,像一个孤寡老人是在帮扶另一个孤寡老人。
郁曼成不愿让她太失望,勉强出了门,但效果并不好。一次他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休息,有路人见他周身都是潦倒之气,就强行给他塞了二十块钱,道:“拿去买点吃的吧。”
郁曼成只能,道:“谢谢你。”他接钱的时候顺便把名片递上,“以后你有小麻烦可以来找我。”
那人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头衔,却不敢收,以为有诈,被吓跑了。
罗美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很高兴郁曼成终于愿意多说话了。她正站在对街,看着橱窗里展示出来的花鸟画。她感叹道:“画得真好。不知道要学多久。”
这是一家绘画培训班,也有零基础课程。郁曼成想起罗美娟一直有个学画画的梦想,老年大学适合更悠闲的人,
店员有些为难,道:“这种绘画课基本都是针对孩子,您母亲在这样的班级里是不是有点奇怪?”
郁曼成倒是没反驳这称呼,只是道:“那我要付多少钱,你们能开一对一的课,报个价吧。”
最后他买了三个月的课,罗美娟只要每天抽一个小时,有老师单独辅导。他本意是希望罗美娟忙着学画,就抽不出时间来找他。
不料她却因领受了他的情,跑得更殷勤了,还兴冲冲带来自己的画作。
“这两天老师都说我进步挺快的,我也觉得手特别顺。昨天我不用上门做事,闲在家里没有事,就画了点东西,我想给你看看。”
郁曼成面无表情地扫了两眼,道:“画挺好,作为初学者,你的线条和色彩都不错。可惜,没意义了,如果你才二十岁,还有发展的潜力,可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画几年呢?”
他也不是有意扫兴,而是内心的虚无感太重,已经不自觉流露。夏逸对他是爱也好,恨也好,到底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料罗美娟浑不在意,笑道:“有一天画一天就好了,我画画是自己开心,不用什么特定的结果和意义。”
郁曼成讶然,欲言又止。
罗美娟又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能缓过来,你却不行?”
“不想问。反正你肯定也是说因为我一路走来太顺了,没经历过什么波折,所以受不了打击。同样的话,我已经骂过自己很多次了,你不用再骂我了。”
“我不会这么说。你现在很难过,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没一刻闲下来。像读书,像做事,你总想做了就有回报。可人不总是往上走的,往下走也不是坏事?”
“往下走有什么意义?”
“不是一定要有意义的。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有意义的。”
“那人生是有意义的吗?”
“我不知道啊。”罗美娟很坦然地回答,“但我想尽量让自己开心一点,有没有意义都可以开心一点。”
“为什么能这么简单?”
“活着本来就不太难啊。”罗美娟笑道。
那天夜里,郁曼成又梦到了夏逸,她就坐在他卧室的那边椅子上,静静注视着他。他知道是梦,便问道:“为什么我总是梦到你,梦不到郁川。”
夏逸道:“因为你以为我恨你,我能让你好过些。梦到郁川只会让你更恨自己。”
“那为什么梦里你还是那么伤感,看到我这样,你应该很高兴。 ”
“大概我也没有那么恨你。”夏逸说完,起身往门外走去。
醒来的那一刻,郁曼成还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恍惚以为夏逸就在外面,没穿鞋追了出去。直到看到夏逸的骨灰盒还摆着外面,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了。
几天后,罗美娟带来了一副新作品,是一个女人的肖像画。画得并不仔细,但眼神拿捏得很精准,郁曼成一眼就能看出是夏逸。画中她正很惬意地在花园里荡秋千,一派悠然自得。
郁曼成忍不住道:“你印象里的夏逸就是这样的?就她那个冷血的样子,估计没办法这么放松地荡秋千。”
“我这不是想让你记住她美好的一面嘛。”罗美娟有些委屈道。
“不,我要记得她最真实的样子。真实,是我仅有的东西。”郁曼成小心翼翼,道:“你其实可以多画宁文远。”
“我不敢画她,想起她的时候不是她小时候的脸,就是她最后那个样子。”其实她没有真正走上来,悲伤是一种慢性病。
“是这样的,我真正快记不起的是我弟弟。我现在都不敢去祭拜郁川。”郁曼成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情怯。他可以继续原谅夏逸,却不敢多想最后的时刻郁川有没有怨恨过他。
入夜时分,郁曼成又梦到了夏逸。这次他主动站起身拥抱了她,她有些别扭地想推开他,道:“为什么要这样?”
郁曼成道:“因为我爱你。”
“哪怕痛苦?”
“哪怕痛苦。”郁曼成平静道:“如果生命毫无意义,你就不会故意死在我面前。如果生命的意义是痛苦,我也会继续承担。”
“为什么?”
“我很感激所有爱过我的人,包括你。”
夏逸皱了皱眉。
这一次之后,郁曼成就再也没梦到夏逸。从科学的角度看,是他内心彻底释然了。但他喜欢从迷信的方面考虑,是夏逸被他气跑了。一种毫无意义的单方面胜利。
他终于到了想起夏逸不会心痛的地步。按理,他是应该恨她的,但这种恨意并不深,更深重的是同情。临终前她明确说着嫉恨他,为的又是最虚无缥缈的爱。大抵也是因为他爱上她了,甚至连他本人都是木知木觉的,可她却有所觉察。像是不用使用火的人惧怕火,她杀了这么多人,最后反倒最受不了他。似乎她找不到生命的意义,他却还能爱,就显得她低人一等。
所以她偏要死在他面前,有种故意折磨他的恶意。他们的关系总有种暗暗较劲,起初夏逸千般讨好他,他觉得不真心,又抵挡着不去爱她。后来他承认他们间有感情,夏逸又抵赖,假装那只是一片荒芜。
可是爱也好,恨也好,都融进骨血里了。夏逸和郁川已经彻底改变他了。
天气转冷以后,罗美娟送给郁曼成一件礼物。这原本是给宁文远的一件毛衣,还差个袖子,但后来彻底用不上了。她索性就拆掉,重新织了一条围巾配一副手套,转送给他。
郁曼成很少有这么鲜艳的配饰,但还是戴着围巾去见了宋涛。
宋涛一看见他就笑道:“本来想说你憔悴了很多,可是跟我比,你好像也还好。红色的围巾挺好的,这么热闹的颜色,人也看着喜庆。”因为前一阶段的放化疗,他的头发已经掉了,正戴着一个毛线帽。
他也完全变了一个人。胰腺癌很凶险,他没办法再主持工作,只能急流勇退。不在名利场上继续交际,他倒是沉淀出近于隐士的沉静气质。他现在有钱,有家人,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他道:“我现在除了给女儿辅导功课外,没什么特别的烦恼了。不过还是有些寂寞的,这段时间只有你来看我。”
郁曼成道:“我也没有特别的事,无非是整理一些遗物。”
“你还想着夏逸吗?我真劝你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郁曼成笑道:“那我可舍不得,痛苦挺有价值的,至少证明我曾经拥有过。”
很难想象宋涛这么一个对外八面玲珑的人,在家人面前竟然有耍性子的一面。保姆在厨房备菜,他对着妻子抱怨道:“我说要吃鱼,你就不记得。女儿要吃鱼,你今天就让保姆做。你要多关心一下我。”
他妻子哭笑不得道:“知道了,你有什么心愿现在快点说,别连小孩子的醋都要吃。”
他们并不准备留郁曼成吃晚饭,郁曼成便也不多打扰,告辞离开。车开出别墅正门时已接近黄昏,天色昏暗,他却能透过车窗看到房子里透出的灯光,暖黄色,毛茸茸。
回到家里,把车停进地下车库,郁曼成特意走出来,抬头看楼上自己家的窗户。一样亮着光,是罗美娟为等他开着灯。
他一进门,罗美娟就兴冲冲道:“你快来吃饭,今天赚了大便宜了。我学完画画出来,正好碰上一家饭店卖盒饭,今天的最后两份了,我等了半个小时,他终于舍得便宜卖我,买一送一啊。”
郁曼成问道:“那便宜了你多少钱呢?”
“整整三十块呢。”
“那真是的很多钱了。”郁曼成微笑着,完全不带嘲讽的意味。换作过去,他只会感叹她的时间真不值钱,现在他明白了,能为生活中这样的小事快乐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吃过饭,罗美娟准备要走,郁曼成却忽然道:“我们去看海吧?”
罗美娟道:“现在吗?”
“对,就今晚。我开车过去,到海边大概要两个多小时,算准时间能看到日出。你不是一直想去看海吗?我也没看过,一起去看看吧。”
“为什么一定要今天晚上呢?”
郁曼成一本正经,道:“因为今晚我们吃的盒饭,不用洗碗收拾,时间比较早,还来得及做准备。而且再过一段时间,天太冷了,在海边容易感冒。”这是个很实际的理由,又很有他往日的做派。罗美娟也不禁微笑,觉得他多少恢复过来了。
小睡了一会儿,郁曼成在凌晨时出发。罗美娟坐在副驾驶上,老年人觉少,她也不觉得困, 只是冲车窗外不停张望。外面一片漆黑,只有零星路灯的亮光。
开车其实是件闷事,一开始还有罗美娟时不时和他说话。但路程过半时,她也忍不住睡着了。郁曼成摇下些窗户,让冷风吹到面颊上。
他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更年轻的时候,他追逐生命中悲剧性的美感,宁愿折断也不要缓慢地衰败。他不能理解母亲的担忧,那时候他觉得如果不能轰轰烈烈地成就一番事业,沦为一个普通人对他比死还难堪。
但现在,他终于理解生命中细小的、琐碎的幸福,像是冬夜里迅速点燃又熄灭的焰火。人只是为了一瞬间而活着。他依旧记得那些死去的人,他们曾有一些好的片段。
曾经一个晚上,郁川从外面淋了雨找他,浑身都湿透了。郁曼成给他换了自己的衣服。郁川有些窘迫,又有些腼腆地笑了。然后他们心平气和说了好一会儿话。
又有一个晚上,夏逸陪着他在林荫道散步。他们都没说话,只是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夏逸忽然笑了一下,问,你知道我在笑什么吗?郁曼成说,知道,你在笑我头上落了片叶子。我就知道你会笑,所以不摘下来。
夏逸没有葬礼,她弟弟根本不想要她的骨灰。于是郁曼成接手了。她也不用墓碑,因为郁曼成还活着,他将一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恨过这个世界的明证。
他到底还是那个郁曼成。不是受害者,从前,过去,以后都不是。他要继续活着,背负着伤害弟弟的罪恶感和夏逸的怨恨活着。
车终于开到了海边。郁曼成伸手推了推罗美娟,把她摇醒。地平线处已经有一道亮线,像是火光切割开天与地。
郁曼成道:“对着日出许愿,说不定会很灵,试试看吧。”
罗美娟道:“这都是骗小孩子的。”话虽如此,她还是认真闭上眼睛,好像在诚心许愿。
眺望着远处的海面,郁曼成想道:“我不能再这样了,从明天起,我一定好好休息,健康饮食,按时吃药。有人祝我永远健康,长命百岁。我想让她如愿。”
太阳升起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