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宁是第一个到的。宁文远就算再讨厌她,也不得不承认她是干体力活的一把好手,郁川的尸体光靠她一个人是搬不走的。
顾安宁看了眼沾血的地毯,再瞥了瞥地上的郁川,立刻就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宁文远,杀人不挑个时候。前几天你还爱这小子爱得不行,今天怎么就动手。监控怎么办啊?你脑子被狗吃了。”
宁文远道:“冷静点,事已至此先把他处理掉吧。尽量做成失踪案就好,郁川的社会关系很简单,连工作都没有,他哥哥刚和他吵过架,巴不得他离家出走。只要找个合理的借口,他哥哥肯定不会报警的。”
“那找什么借口呢?”
“就说我和郁川私奔好了。”
“就这么简单吗?那你怎么办?也要一起走吗?”顾安宁瘪着嘴,对她的敌意已经毫无遮掩。
“先混过两周,今天是9号,23号之前必须把这件事瞒住,不然一查监控全完了。我先去临江避避风头,假装我和郁川私奔在那里。要是真的出问题了,我就直接跑。”
顾安宁不置可否,神色阴晴难辨。宁文远知道她担心郁川的事会把所有人拖下水,甚至已经动了杀心。本来她们的钱就没有分清楚,少一个人分钱,也是一件好事。
但顾安宁胆子小,就算一时有狠心,动起手来还不如董云淼。宁文远并不怕她,真正担心的是另一个人。她问道:“她怎么不过来?”
顾安宁道:“在路上了,家里有点事耽搁,让我们先把事情处理干净。”
宁文远不作声,其实已经起了疑心。刚才郁曼成来过了,说明他今晚不在家吃饭,那她还会有什么抽不开身的事?
难不成是她对自己动了杀心?顾安宁是来打前锋的,她不亲自来,就是怕监控拍到她。必要时牺牲顾安宁,这么冷酷,倒确实是她的手段。
宁文远故意让顾安宁抬起茶几,方便她把地上的血拖干净。顾安宁不情不愿地接手,却猛地缩回手,手心里多了一道伤口。原来是茶几底下有处铁皮缺口尖锐,划伤了顾安宁的手。宁文远自然是有心为之,却还是装作埋怨的样子道:“你怎么不小心点啊。今晚已经够乱了。”她急忙拿纸巾和棉花帮顾安宁擦拭伤口。
顾安宁愤愤不平骂了她几句,倒也没多计较。毕竟屋子里还横着个郁川。
毯子卷起来包着尸体,顾安宁先去楼下望风,顺便把宁文远车子的后备箱打开。确认四下无人,顾安宁再招呼宁文远,两人一前一后把毯子扛下来。
死人是真的沉。就算是最爱的人也一样。宁文远下楼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没抱稳。
还好这里的条件差,路灯昏暗,就算有人下楼,不细看未必能发现血迹。顾安宁还是不放心,压低声音问道:“你确定监控不会拍到吗?”
宁文远道:“没有监控正对着这楼,我搬进来前已经检查过了,这里的保安年纪比你爸都大,这个时间在打瞌睡呢。唯一的问题是,我的车开出去,监控会拍到,门口的探头还是好用的。”
关上后备箱,宁文远再借口清理血迹,又回了一趟楼上。她只是想出去避避风头,可不能一去不回。
郁曼成的名片还在她口袋里,她把顾安宁的血蹭在名片上,又找了点胶水沾在椅子背面。如果她能安全回来,直接把这张名片丢了就好。如果真出了事,过两天胶水一干,这名片自然会掉下来。谁第一个来开门,总会联系到郁曼成。
宁文远有些期待第一个来找她的是罗美娟,又希望永远不会是她。
一种自相矛盾的心理,宁文远想要母亲更了解真实的她,又再清楚不过,画皮一戳破,底下的真相早就腐烂淌出血水了。
无条件的爱,似乎并不包括杀人放火。
郁川就是个先例。
顾安宁等不下去了,上楼来催她,道:“你能不能快点啊,再拖下去,天都亮了,直接往警局开好了。”
宁文远道:“你可以先走。我们本来也不顺路。到了地方再汇合吧。你难道还怕我带着尸体跑了?”
“别在路上被交警抓了。”顾安宁是骑摩托过来的,她不耐烦地一撇嘴,就戴上头盔就扬长而去。
离开的一段路宁文远开得很熟,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慌。那也是一个晚上,她开车撞死了何守年,被逮个正着。哪怕是误杀,这也是无可抵赖的罪行。
那个人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别愣在这里了,要是有人来就麻烦了,快点把尸体搬上车,我知道有个地方能处理。”
一样是后备箱,一样是晦暗不明的夜晚, 宁文远开着车六神无主,那个人却还在微笑,好像这事很无伤大雅。
宁文远知道自己被抓住把柄了,但还是道:“你帮了我这次,我该怎么报答你?”
“用不着报答,我只想问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你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吗?担惊受怕,低声下气,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
“我本来就是老鼠,被人踩到尾巴,也就咬一口。”宁文远瞥了一眼,索性摊牌,道:“你和顾安宁是一伙儿的吧,我现在已经想通了。顾安宁又不认识白菁菁,她怎么会正好讲电话聊起找家教的事,让我听见。就是故意的。你这么处心积虑准备做什么?”
“我准备让你帮我杀了白菁菁。”
不算意料之外的答案,宁文远多少有些了准备,“为什么?私人恩怨吗?”
“放心,不是,是为了钱。我有赚大钱的生意,白菁菁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听说你现在为白门做事?没意思的,你这么有能力,不如出来单干。”
宁文远这下全明白了。他们也在放高利贷,只是比白门做得更隐秘。她问道:“你要拉我入伙的话,钱怎么分成?”
对方笑道:“你的心理素质比我想象中要好。真佩服你,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钱。我准备以后成立家公司,由你负责运转。不过你要先证明给我看,证明你有这个能力做大事。给你一周,杀了白菁菁,不难吧。”
车停在红灯前。还有五六分钟的车程就到了。
为了避开监控,宁文远特意从小路绕着走,多开了一大段路。她知道郁川的尸体之后会和何守年埋在一起,莫名有些抵触。一个是意味着她还要把土再挖开。也不知何守年变成什么样子了。
更重要的是,她并不愿意最爱的人就孤零零躺在那种地方。
她甚至没有自己杀了郁川的实感,好像郁川的死和她捅刀子是全然无关的两件事。
“宁文远……”低低的呼唤从车后传来。
是她的幻觉吗?好像听到郁川在叫她的名字。
红灯变绿,宁文远不自觉紧踩油门。但车停稳时,她已经汗湿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后备箱里依旧有断断续续的声音,轻轻的敲击声,像是谁的手不停在抓。
刀捅进去的那刻,郁川愕然地看了她一眼。她顿时如坠地狱,现在她明白了。原来地狱还有一层。
后备箱打开,郁川果然还活着,只是奄奄一息。那把刀没拔出来,反倒救了他一命,堵住他的伤口,没有大出血。但他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了。
宁文远看见后备箱紧急开关上的一道血痕。他原来一直想逃出去。逃出去之后呢?送医院,报警,送所有人去坐牢。
“你可以更恨我一点,就像我更爱你一样。”刀还插在郁川腹部,宁文远握住刀柄,想要再拔出来。但郁川的手掐住了她,是垂死挣扎的力气,她一时难以挣脱。他沙哑着叫出了声,“救命……救命……”
宁文远连忙去捂他的嘴,手掌一痛,郁川竟然咬了她一口。一道影子盖了过来,夏逸从后面拍拍她的肩膀,道:“让我来吧。”
夏逸拿湿毛巾盖住郁川的脸,手已经伸进外套里。宁文远过去一直很好奇,夏逸为什么总喜欢穿这件平淡无奇的衣服,她的一只手又总是插进口袋里。现在宁文远明白了,夏逸的衣兜里有一把嫁接刀,她随时准备动手。
宁文远走开几步去望风,也不忍再看。郁川似乎还不愿死,但夏逸对着低声说了句话,他便不再挣扎了。夏逸蒙着郁川的脸,对着他胸口又捅了一刀。
“你怎么一点经验都没有,一刀下去要看一下他的脉搏,有的人只是休克了。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夏逸略带抱怨道:“好了,把毯子盖一盖,继续搬吧。”
宁文远没动作,受不了她如此风轻云淡。
夏逸笑道:“怎么了?嫌我狠心?事情做到这地步,你以为还能回头吗?后退是死路,继续走吧。”
把郁川搬进房子,夏逸已经挖出了一个浅坑,和上次一样,她们还是轮流挖土。这里是一片拆了一半的老房子。据夏逸说,原本开发商资金周转不灵,之后接手的又降低了赔偿条件,很多住户就不愿签字。两相僵持之下,拆迁就停工了。这里几乎成了鬼楼,停水停电,大部分住户都搬了出去。她们也能有恃无恐地搬尸。
宁文远道:“那以后怎么办?这里的房子早晚会被拆掉。”
夏逸笑道:“听说是快了,新的开发商已经在谈了,最快的话,今年会继续动工。不过你还想着以后呢?先平安过了这个月吧。”
近半小时后,顾安宁才赶来。宁文远顿觉不妙,质问道:“你怎么比我早出发,还到的比我晚?”
顾安宁道:“绕了点路。”她没掩饰住心虚,显然在撒谎。
宁文远猜她是又绕回了自己住的地方,顾安宁和夏逸是老同学,非同一般的交情。今天她们都有些反常。
今天先是夏逸忽然提醒她,郁川要上门来对峙,让她提前做好准备。然后郁川就连她们要杀郁曼成的事都知道了。这点上宁文远还真的自认无辜,在她认识夏逸之前,夏逸就已经准备用郁曼成的公司洗钱。乌头碱的死因像是心脏病,郁曼成又有先天性心脏病。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郁川过来找她兴师问罪,显然就是夏逸祸水东引。
但宁文远已经没时间回去确认了,夏逸道:“你先别急着走,你不会以为郁川死了,把尸体一埋,就能当无事发生了吧?郁曼成一发现他弟弟失踪,早晚会找上你。”
“你还想怎么样?”宁文远道。
“准备一下,去杀了董云淼。你今天就去接他,到康安新村。那里离得近,比较好动手。杀了他,也是绝了你的后患。不然他把你的事情都抖出去,你拿了钱都来不及跑。”
“他和我的关系在明面上了,万一他家人报案,查到我头上怎么办?”
夏逸笑了,道:“你和董云淼的关系近,还是你和郁川的关系近?是董云淼那个当菜贩的爸爸难缠,还是郁曼成难缠?”
这根本就是强词夺理。董云淼一死,要是夏逸再杀了她,很多事明面上的线索就断在她身上。到时候她畏罪自杀,夏逸倒能拿着钱去逍遥。
宁文远咬了咬牙,再瞥一眼站在门口的顾安宁。一个蠢货,竟然能长得这么高大!真动起手来,两个对一个,她们现在就能结果了她。
沉默半晌,宁文远还是道:“我明白了。带上上次那个行李箱,还有把郁川的刀洗一洗,一会儿用得着。”
推门出去。月光像是在地上结了一层冰。宁文远踩上去,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