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文远是个擅长做计划的人,而计划的坏处就是永远赶不上实际的变化。她原准备在之后的两周里循序渐进向郁川透露些事,慢慢交底,同时处理掉一些痕迹。可顾安宁走后,仅仅过了三天,郁川就打来了电话,完全是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的语气,“我有事要来找你,你待在家里,不要去任何地方。等我过来,是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宁文远有些不安,哪怕在郁川的电话前,她已经得到了提醒。但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她如果没办法及时稳住郁川,所以被自己人出卖了。
郁川到的时候,天色已暗,宁文远开了半盏灯在客厅读书。他阴沉着脸走到她面前,盯了一会儿书的封面,道:“你在读什么书?《罪与罚》讲什么的?”
宁文远道:“这是一本讲杀人犯的书。说的是一个贫穷的,却有文化的青年人,杀死了一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因为他觉得有些人活着也有罪,他应该替天行道。但是杀了之后他很愧疚,一直受到良心折磨,最后在一个好人的引导下,他决定去自首。”
“这是个好结局,你喜欢这个结局吗?”
“很不喜欢。自首毫无意义,已经死去的人不会因为你的自首而复活。而且自首也没有多高尚,不过是一个人受不了罪恶感的折磨。要我说大可以把杀人赚来的钱拿去做慈善,然后自己的家人好好过日子。难道家人的幸福不是更重要吗?
“你这是疯话,杀人犯的狡辩,我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郁川果然暴怒。
“你今天好像对我很生气?”
“我知道你做了错事,但没想到这么离谱。别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杀人了!杀了多少人?“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这是宁文远早就好奇的问题。
“早就开始了,你那个姓董的朋友,之前你说你借了他钱。我没多想,可是后来越想越不对劲,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他跑步的姿势太熟悉了。一开始抢你包的人,是不是就是他?一个人走路的姿势是很难改的。我那时候就在想,你是不是有预谋接近我。可是我以为我这种人,你没必要这样,现在我明白了,你真正的目标是我哥。你杀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也就烂命一条。可是我不是没良心的人,你不能当着我的面,要杀我哥啊!”
果然是自己人出卖了她,否则郁川绝对不会想到她要杀郁曼成。现在动手一点好处都没有,宁文远只能继续怀柔。她泪眼朦胧道:“我没想杀郁曼成,我也是真心爱你的。很多事我是身不由己。”
“那四明山你怎么解释?那里死了一个人,我和你说我私密的事,你却想着用来杀人。”
宁文远沉默了,这件事她确实无从解释。
杀人太多了,几乎养成了她潜意识的习惯。凡是听到一个新的地方,总会考虑是不是用来抛尸。她是真心为郁川的过往动容,却还是忍不住安排在四明山杀人。
这个年代没有监控的地方,实在太少了。
“你不用说了,我不想听你狡辩。我只给你一条路走,今天晚上我们放下一切,离开这里,跑了再说。不跑你也会被警察抓的。还有你的脸,怎么可能是被撞的,肯定是挨打了?是不是你的同伙打你了?跑吧,趁着所有人都没发现,我们今晚就跑。”
“你先冷静一下,我做这么多是为了钱。我不能没拿钱就走,你等我拿一笔钱,我们从长计议吧。”
“那种钱根本就不能要的!”郁川被逼急了,索性从口袋里掏出刀子来。“我再说一遍,你跟我走,别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但你别想逃,也别想耍花招,我们今晚立刻就走,我已经买好了车票。”
“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不要这样子。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你吓到了我。”
“你先答应跟我走。你点头,我帮你去收拾行李,然后我们叫车去火车站,今晚就走,立刻马上。”
“就算要私奔,你也要让我先和我妈说一声,明天我不回家,她肯定要担心我。”
“等到了外面,你再联系她也不迟。”郁川冷冷道。他自然不信她拖延的借口,上次她和罗美娟闹翻,郁川就在现场。
“我们这样的感情,你真的要拿刀对我讲话吗?” 明明拿着刀控制局面,郁川却看起来像是真的要崩溃了。宁文远担心他真的会动手,他这种暴脾气的人,或许会杀了她再殉情。
到底该怎么劝下他?到底该怎么安稳度过这个晚上?宁文远也毫无办法了。她没想过自己会栽在郁川手上,情怯心软,她没有任何的计划。
万万没想到,这关键时刻,宁文远等来的救星竟然是郁曼成。
郁曼成完全是摆着一张兴师问罪的面孔来的,他来找郁川。郁川又不想见他,宁文远猜到他们兄弟是刚吵过架。她立时暗喜,觉得自己找到了反败为胜的关键——她是唯一愿意相信郁川的人,她是始终站在他身边的人。郁川太需要感情了,到底还是会原谅她的。
打发走郁曼成后,宁文远到窗边,看着他的车开走,才把郁川叫出来。她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了。你怀疑我要杀你哥,大可以直接告诉郁曼成。你也不是真的舍不得我,是郁曼成根本就不信。所以你只能来找我。不过没事的,你愿意带我走,我就很开心。”
郁川垂下眼,神色黯然,不复先前的气势汹汹,“你刚才为什么要帮我掩饰?你把所有脏水泼我身上,他也会信。”
“为什么要这样?我说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还想帮我,要不然你就去报警了。”宁文远抬头望他,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真的不能现在走,我真的舍不得钱,你知道我有多少钱吗?”
她顿一顿,说了今夜唯一的真心话,“就算那些钱每一个子都是带血的,也是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我不能不要。”
“你这就认了?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
“对啊。”
“有没有人逼你?是不是误会?你可以解释的,真的可以解释。”
“不解释,我给了看样东西。”宁文远给他看了装钱房间的照片,原本她是想说服他之后,亲自带他去看的。但如今情况紧迫,只能期望这笔钱能打动他。
“这里面不过是八百万,我有两千五百万,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就算靠利息,我们也能过一辈子。我们走吧,你,我,还有我妈,我们一起去国外,我能申请到学生签证,谁也找不到我们,快快乐乐过一辈子。”
“一定要这么做吗?”
“难道还有别的路吗?你要是让我去自首,那就是逼我去死。我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我在意的人能过上好日子。你听你哥刚才说的话,难道他还在乎你吗?你真走了,他大概会松一口气。”
“我考虑一下,我脑子有点乱,你让我想一下。”
“不行,绝对不行。你的意思就是要让我拿着脏钱和你去逍遥,然后不去管你到底杀了多少人。也不去管,我哥会不会死。而且你怎么可能把钱带走呢?我再傻,也知道你是要洗钱的。别骗我了,今晚你跟我走,要不然我就去报警。”
“那我告诉你,郁川,别装的这么正义凛然的。我完了,你也跑不掉的,你真的报警抓我,我就咬死你是我同犯。你问我脸上的伤怎么来的?刚才郁曼成的反应还没让你明白吗?我就是要栽赃你打我。还有这间存钱的房子,我是偷了你的身份证去登记租借的。警察要是查抄我的钱,你也跑不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要当我的同伙。”
“怎么,你要宰了我?”
“生和死,你都逃不开我。”
宁文远已经刀握在手里了。郁川扫了一眼没动作,像是不信她会动手,只是痛骂道:“我他妈的怎么会看上你,宁文远。你这人真的让我恶心死了。”
郁川露出过前所未有的嫌恶表情,宁文远不敢直视他,心如刀割,继而是怒火滔天。
他可以死,可以恨她,却唯独不能轻蔑她。他的蔑视勾起了她最不堪的回忆,童年时宁强也露出过这样的眼神。她杀人并不全为了钱,而是要用钱为自己塑就金身。谁也没资格看不起她。
“不要对我失望。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谁都可以,就你不行,不准这么看我。” 宁文远忽然恨起了郁川,那股情绪的起势很猛,完全越过了理智的束缚。
“笑话,你算什么东西。你下贱,我喜欢上你,他妈的更下贱。你简直……”郁川张嘴,却发不出声来。刀已经捅进了他的腹部。他当初教宁文远的策略是对的,再凶悍的人,内脏挨了一刀,也会痛到蜷缩,再无还手之力。
宁文远迅速拔出刀,换了个位置再补上一记,这次捅得更狠。郁川倒在地上,似乎有话要说,宁文远凑近去听,以为他死前还要咒骂自己。
但他只是道:“我活着,我哥不信了……死了就不一定,你跑吧。”
宁文远心乱如麻,下意识想把刀拔出来,郁川却用最后的力气虚握住她握在刀柄上的手,然后闭上了眼睛。
是啊。宁文远立刻冷静下来,把刀拔出来,血流得到处都是只会更麻烦。哪怕是现在,她的上衣已经溅到点点血印。
那一瞬间,宁文远也有些看不起自己。因为哪怕悲痛欲绝,她还是熟练地清理起现场,拿出郁川的手机,关机,取信号卡。再去掏郁川的口袋,找出几张发票和一把钥匙。最后把沾了血迹的毯子卷起来,盖住尸体。她打了一桶水,开始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