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隐隐约约就有风声透出来:白门估计要出大事。因为这次警方已经介入。宁文远派人仔细打听过,这次出的不是件小事。有个旅行社的老板因为资金周转不灵,向白门借了钱,但是一时还不上。催账的人不单闹到债主家里,还去他公司拉横幅。债主实在还不上钱,被逼急了,就从四楼办公室跳下自杀。他家人当天就报警了。
宁文远知道王常安这次必完。不仅是因为出了人命案,还因为这次死的是个正经人。换在平时,赌鬼或者边缘人,可以用些狠辣手段,谅他们也不敢报警。但正经的生意人,会找高利贷借钱,多半是银行的贷款批不下来,无奈的权宜之计。换做宁文远,这笔钱就算还不上也可以先赊着,跑的和尚跑不了庙,实在不行就当卖个人情。可这样的人要是有个好歹,影响很大,警方是不可能不处理的。
宁文远当天就联系了王常安,想想探探他的口风。不料王常安还不当一回事,随意道:“我知道死人了,但这事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银行。谁让银行只借钱给不缺钱的人。实在不行就找两个手下人顶一顶。我借钱给他也是签了合同的,正规合法。”
他这种轻慢的态度完全就是往死路走。宁文远立刻就找了董云淼,催他快点去遣散手下,同时开始处理公司的账本和文件。长荣必须注销了,千万不能被牵连。
果然,半个月后王常安就出大事了。23号下午,他打了个电话,道:“我刚才从警察那里逃出来。本地是不能留了。我明天要见你们一面,就在车站那边碰头。”
这话他说得风轻云淡,追问他细节时才知道出了大事。警察已经盯上了白门,一直围着不收网就是要抓他这条大鱼。他被手下人的一通电话引到公司,其实车开到停车时,他已经发现问题。对面街上很冷清,平时不会停这么多辆车。显然是警察在盯梢。如果他当时掉头离开,反而会显得刻意。而且他就算要逃,也要先从公司保险箱取走账本和存单。
他担心自己的办公室守着警察,所以先进了洗手间,偷偷从储物间拿出一套清洁工制服。然后等着手下来厕所,再装作巧遇,推着他去办公室。到了办公室,先把人勒死,再开保险柜拿出所有需要的东西,藏好尸体,再换上清洁工制服,绕开监控下楼,从后门走。
他知道警察封路设卡,所以早有准备,公司仓库里有一辆偷藏的自行车和骑行服。穿过绿化带,从外面绕出去,会显得他是要经过公司楼下的骑行爱好者,反而会被赶到外面。他逃出警方视线,一口气骑了五公里,才找了个僻静处,用另一个备用电话和他们联系。
“你竟然杀人了?”
王常安颇不屑,道:“你也不用演的这么天真,谁手上没几条人命呢。我真被抓了,你们也跑不了。现在我的银行账户肯定被严密监控,我只要一付钱,警察就能找到我。明天我们见面,你给我钱,至少两万现金,还要一个假身份证。”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王常安干脆问他们要一本美国护照,再让人护送他去机场。但王常安现在狗急跳墙,也不能逼急了他,只能先安抚道:“时间太紧,你要的东西我不一定全搞定,我尽量想办法。”
当晚,他们确实聚在一起想办法,不过想的是杀死王常安的办法。新仇旧恨一起算,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一击致命。
而且王常安的钱也归他们所有了。探查到他藏钱的位置后,宁文远就安排了信得过的手下,每天轮班蹲守在楼下,一旦看到有人搬运东西,就立刻通知。显然王常安没什么忧患意识,这段时间,那笔钱都没有被动过。只在23号下午,见到王常安的妻子匆匆忙忙叫了辆出租车,推着一个手提箱,来了又走。
她是要带着钱跑,但显然拿不走所有的钱。以防夜长梦多,宁文远立刻把手下撤走,趁着夜色去看了一趟。用的是老式门锁,董云淼有经验,把猫眼卸下来,用一个铁棍从猫眼孔里伸进去,压下门把。
门开后,他们都庆幸没有叫开锁匠。想来是王常安的妻子跑得太匆忙,一进客厅,入眼就是一大叠散在地上的钱,钞票像是一张宽大厚实的地毯,把地下的地板缝隙都盖住了。
宁文远道:“这笔钱,我至少留一半给你。你要是对吕雯莲下不了手,就想想现在。”
董云淼道:‘“真的不能留她一命吗?”
“可以啊,但是你必须和她一起出国,不再回来。你能放得下你爸妈吗?要是带你爸一起走,他早晚会知道你的钱怎么来的。他能接受吗?”
董云淼沉默无言。
连夜清点,一共是一千四百万。这笔钱比他们想象中多,宁文远留下打扫卫生,董云淼去附近还开门的店里买行李箱。
王常安的车是在24号中午发车,于是他们约在上午10见面。长途汽车总站里有监控,也是人多眼杂。见面的地点就选在车站附近的一间小面馆。
她戴着口罩帽子先到了,等了大约五六分钟,王常安才坐到她对面。他解释道:“我没有迟到,是先观察一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说好了让你一个人来,不准带手下。”
“你还信不过我?”她从包里拿出装着钱的信封,生怕有指纹沾在上面,她全程都是戴着手套。
王常安笑道:“还别说,确实信不过你。我们也没什么交情,尤其是现在这时候。”他在桌下拆开信封,飞快点了点钱。
“你就没个安全屋吗?从安全屋里拿钱也更安全些。你现在是逃犯,我来见你一趟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我落势了,想从我这里捞一笔好处。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把钱藏在哪儿?别想了。你觉得我这么拼命赚钱为了什么?我又不喜欢吃,不喜欢穿,也没买过什么好车,顶多喜欢喝喝可乐,五块钱能搞定的爱好。不就是为了家里人过得好。我要是去拿钱,到时候被监控拍到了,这么多年的积累就全被警察一锅端了。你也别指望了,我在给你打电话前,已经先和我老婆谈过了。她总要先把孩子的学费保管好。”
光凭这一点,王常安倒还真称得上是个有担当的一家之主。他点完钱塞进包里,又道:“我要的身份证呢?现在住宾馆必须要身份证,我昨天晚上是在街上睡的。”
“身份证是不可能的,我就算是做假证的,现在没你的照片,一个晚上也做不好。你也别急,我给你想了个办法。”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把两枚胶囊递到王常安手里,“你收好,是那个药。你反正也长了个大众脸,到时候跑到外面,看谁和你长得差不多,弄死他,拿他的证件也算一条出路。”
王常安没多说什么,确实收下了。他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一时也看不出他有没有起疑。他继续道:“我要是顺利离开,今天晚上我会再联系你的。放心吧,我也不会一直牵着你不放,我老婆在日本有亲戚。我们早就说好了,到时候她带着孩子先走,我想个办法再黑出国和她团聚。等我一走,你们也就松口气吧。”
“尽快吧。事情拖得越久,越麻烦。”她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
长途汽车一般都拥挤封闭,王常安生怕之后的路上自己会晕车,不敢多吃,只拆了一包自带的饼干,又买了罐可乐。他是真的喜欢可乐,几乎每次碰头,都会叫上一罐,牌子也固定。
“我是真弄不懂,你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喜欢这种廉价的饮料。对健康也不好吧。”
王常安笑道:“我也不是一直有钱。以前穷,舍不得买咖啡,知道可乐里有咖啡因,就拿可乐当咖啡提神用。后来赚了钱,但是习惯也改不了,一下子大手大脚花钱,别人反而会怀疑你。现在想想也好笑,钱的好处是一点没享受到,钱的坏处是全招惹上了。”他沦为了逃犯,人倒是谦和豁达起来,反正已经再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大不了就是赔一条命。
这时王常安的手机响了,他们的脸色都是一变。他现在用的备用电话,是提前用别人的身份证注册的电话卡。如果警方已经查到这个号码,便能根据信号定位他的位置。
“是个我不认识的号码。”王常安还是接通了,没说话,只是先凑在耳边听,然后道:“什么?我听不清?这里信号不太好。“说着他举着手机到店外接听。
他的可乐罐子还摆在桌上。
几分钟后,王常安回来了,道:“放心,不是警察,就是个广告推销的,问我要不要学英语。”
“真的假的?该不会是你和警察说好了,当个污点证人,将功补过,确定了行动时间,等我一出去,到时候就被三四个便衣按住了。”
“要出卖你,你一进门的时候就完了。放心好了,你这么瘦巴巴的一个美女,用不着三四个便衣,一个我就按得住你。”王常安想抬起可乐罐喝一口,还没凑到嘴边,却起了疑心,没有敢喝。
“你胆子倒是挺大的。饮料口就这么开着,你不怕我趁你出去的时候下毒?”
王常安笑道:“说实话,我还真的有点怕。所以麻烦你证明一下。”他收起笑意,把可乐罐递到她面前,轻声道:“你先喝一口。要是有毒,咱们一起完蛋,也不算孤单。”
“我还真不如承认我投毒了。你一个中年男人喝过的东西,我才不想喝。中年人的口水,想想就恶心。”她半开玩笑着,起身另外拿了一个杯子,往里面浅浅倒了一些,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王常安怕她事后催吐,又再等了几分钟。见她面色如常,他才笑着打趣,道:“中年人的口水是恶心,不过你这种年轻美女早晚也会变成中年人,尝到中年人的口水味。”
“别为我操心了,说不定我死得早。”
王常安笑笑,道:“真到死的时候,你就舍不得了。我以前也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想着大不了就一死,可昨天差点和警察打个照面,我也没舍得从楼上跳下来。人都一样,还是想活的。不过说真的,你要是真在这里弄死我,也是件好事。”说完,他便把剩下的可乐喝完。
“为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说了,我是为了家里人。你要杀我,无非是怕我被抓后泄露你的身份。但这件事也只有我知道。你灭了我的口,事情也就结束在我这里。我老婆儿子拿了钱出国,快快乐乐过日子,也挺好的。”
“你倒是想得开。”
“难不成你想不开吗?既然选了这条路,谁都会有这一天。你以后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如我呢。”王常安背上包起身,道:“好了,走了。你结账。”
看着桌上空了的可乐罐,再瞥一眼王常安走远的背影。她清楚他已然必死,而且讽刺的是,他的死法和吴昊天的结局相似,甚至可以说,正是他杀掉吴昊天的计划给了他们灵感。结了帐,顺走垃圾,此地不宜久留。她先行离开,四十分钟后再开车回来。不用进车站,她只远远看到就救护车和警车停在外面,就知道事情已了结。
都不重要。无论王常安是棋差一招输给她,还是心甘情愿为了家人牺牲。死人就是死人,一桩事情了结了。她联系王常安的也是备用电话。王常安随身的包里又有乌头碱。吴昊天的事在查下去也会算到他头上。
但她离开时没有大胜而归的窃喜,只是更深重的疲倦。又赢了。又保住了秘密。又要担惊受怕走钢丝,生怕哪天警察找上门。
有时候她会想计划要是出现意外,失手被抓也不错。但不知为什么,她杀人时的运气实在好的过头。是命运的眷顾吗?不眷顾圣人,反眷顾凶手。还是命运要使她灭亡前,要先使让她疯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