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想起离开时李权子的眼神,那人看起来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小时候他坏的外露,看见就知道是个坏孩子。
但如今,坏的内敛,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的老实人。
“因为族奶奶是一定要跟李大成走的,她如果不重新分家,就得把东西放在这,独自跟着李大成离开。”
“但重新分家就不一样了,她可以把李大兴这里的东西都带走。”
李十五皱眉。
“可她凭什么分李大……大伯的东西啊!?”
李十五也被李如意带着跑偏了。
李如意冷笑一声。
“谁说那是李大兴的?分家的时候已经说了,谁伺候他们到死,东西就给谁!”
“不出意外的话,李大兴和旁的孩子分的一样多,看起来多的那部分,其实都在李老六自己名下。”
“如今李老六死了,还是这样的死法,张氏要跟李大成走,必然要把一切都推给李标子和李大兴。”
李十五听了一愣一愣的!
“还能这样?”
李如意点头。
“当然能,不光能,别的孩子也都愿意,原本就没指望能有更多东西,结果这一闹,平白多了不少东西,谁不高兴!?李大兴的阻挠毫无意义。”
李十五脸都抽抽都一块去了。
“可李大成一看就不是个能养老的,张……六奶奶疯了吗?”
李如意又想起了李权子的那个眼神。
“没疯,不过是投入的太多,无法放弃自己贪婪的欲望罢了!”
李十五叹了口气。
“这么看来大伯也是倒霉。”
李如意摇了摇头。
“什么倒霉不倒霉,自己的东西就该自己去争取,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
李大兴多大年纪了!?这把年纪还跟着他爹屁股后乱转。
他爹是什么德行,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了解吗?
旁人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对李老头而言,手心是他可能飞黄腾达的两个孙子,手背是他出息体面的三儿子,而李大兴这种,充其量就是到了日子该自然脱落的手皮脚皮。
但等他明白这个道理什么都晚了。
“你且看着,有的闹呢!”
李十五向来对李如意的话深信不疑。
果然,李如意还没走呢,就已经传来了李家重新分家的消息。
而第二日等李如意离开以后,李大兴大儿媳妇直接扔了孩子跑了。
她一走,李大兴这一房瞬间分崩离析,成婚的全都自行离开,剩下李大兴身边的,都是一些没成婚的孩子,还有李标子留下来的那话都说不清楚的奶娃娃。
韩氏已经早就不似当初驱赶李如意姐妹的凶悍,她看起来,好像跟张氏差不多的样子了。
这些都和李如意没有半点关系。
三人回到李十五家,李不晚正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看见李十五有些生气,巴拉巴拉说了一堆,大致意思就是李十五出门为什么不带她一起,她很生气。
李十五学着她说话的样子哄她。
只是现在的李不晚好像是个问题包,戳一下就有无穷无尽的问题涌出来。
李十五没有敷衍,一边忙活自己的事情,一边用尽可能简单的话和她讲着生老病死。
李不晚还不能理解。
李不弃则是抱着阿菜的腿,继续偷看李如意。
阿菜把她拉出来,她就会害羞的笑。
阿菜只能叹气,跟李如意解释。
“我以前以为这孩子是腼腆,后来才发现,她也不是跟谁都这样!”
李如意笑着听阿菜说着养育孩子的烦恼。
“她啊!就是喜欢长的好看的!村口有个人家生了个小姑娘,长的圆乎乎的,她整日里跟不晚跑去看,你说多远呢!我们一眼看不住,她俩就没影了。”
“这孩子更是个内里藏奸的,我以前以为不晚不听话,后来才知道,都是她怂恿的!”
听了这话,李不弃瞬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阿菜。
看的阿菜直叹气。
“这也不知道像谁!我和十五都不是这样的人啊!”
李如意笑了。
“谁知道呢,兴许像她们叔父呢!”
一个爹娘生的,不光有李十五这样的,还有李廿那种的。
阿菜有些烦。
“你之前给我写的东西,我正在给她们用,哎……以前舍不得,可这段时间,两个孩子练武以后,我越来越压不住了。”
李不弃不大明白阿菜说的舍不得是什么意思,她以为是舍不得她们练武吃苦,赶紧去哄阿菜。
“娘,我们听话呢!我们好好练功。”
阿菜气的直翻白眼。
“你可好好练吧!要不然你们姐妹俩揍你堂哥的时候,都不能那么灵活!”
李不弃大眼睛又开始忽闪了!
李如意见此,瞬间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脑袋,马上换来小姑娘脸红的一笑。
“这孩子,竟然还有些像小满小时候,到时候给小满先生当学生去。”
阿菜对于小满的事情也有了解,知道小满教了一群杀手学生,头疼的很,既然说起来,便顺着问下去。
两人说起话来,就光顾着说话了,那一头,韩时安都已经把饭菜下锅了,阿菜才反应过来。
“哎呀!怎么让韩状元下厨了呢!”
韩时安笑着摇头。
“阿菜姐,你就休要打趣我了!”
厨房之中瞬间响起了几人的笑声。
就在这时,李如意忽然警惕的抬头看向了门外,韩时安和阿菜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外面似乎有些动静,但又不甚清楚,韩时安把木头塞进灶堂,快步出门,外面的人听见动静,飞快跑走。
韩时安穿过了院子打开院门往外张望,远远的似乎看见了几道身影,一转身就消失了。
他皱眉,收回视线的时候,忽然看见脚边放着一个筐……
很快房门打开,韩时安搬着那竹筐进来。
竹筐放下,李如意和阿菜全都看了过来。
李如意瞬间笑了。
“原来是这样啊!”
筐里放了很多东西,有鱼有肉还有菜,乱七八糟,但每样食材也都收拾的整齐。
阿菜也跟着笑起来。
“怕你不收嘛!”
韩时安这辈子让人堵门叫骂的次数倒是不少,但送东西过来的,大约只有在诎洲郡会府城的路上,也是看在李如意面子上的。
李如意看他还有些懵,瞬间笑了起来。
“韩大人以后若是个好官,这往后必然还有人送东西过来,若是个贪官啊,大约也有吃不尽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不亏不亏!”
韩时安眯着眼睛看调侃他的李如意。
阿菜也跟着笑着。
李不弃左看看右看看,脑袋伸进筐里,悄悄扯出生肉一角啃了一口,啃完被油糊了一嘴,瞬间哕了一下。
阿菜手到底慢了一步,只来得及给她抠抠嘴巴上的生肉痕迹。
这一回,笑声更响亮了。
李十五拎着打水的木桶,扛着自家嘴巴还没停下来的闺女回来,远远听见笑声,脚步也跟着轻快了两分。
夜里,李老六家还时不时传出吵架的声音,隔着半个村子都能听到一点动静。
第二天一早,李如意和韩时安早早起来练功。
李不晚和李不弃这会儿也睡眼惺忪的被阿菜拎出来练武。
李不晚不愿意,抱着李十五还想要哭,但李十五什么地方都能惯着她,唯独在练功这件事上不行。
就这样,三个大人和两个小萝卜头就在院子里开始练功。
两个孩子已经练的有模有样了,显然打基础的时候少不得鸡飞狗跳。
她们虽然有些像小满,但和小满终究是不一样的。
小满很多时候是清醒的,只是不在乎有没有人疼爱。
而这两个孩子,从出生就带着家人的期待和喜爱,从太爷爷太奶奶,到爷爷奶奶,再到叔叔伯伯爹爹娘亲,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不疼爱她们的。
因为李如意的关系,村子里更是没有人敢招惹她们,就算年纪小,出门也是横行霸道。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她们还能努力练武,已经是很多人都没有的心性了。
就在他们练武的时候,又有人悄悄跑到这边来,听着放下东西的声音,李如意连忙追出去。
不过和之前一样,还是只看到了背影。
这次的背影是一群小孩子。
村中的孩子起的早的也很多,看着还挂着露水的龙葵秧苗,李如意笑的把东西拎进来。
练功结束,李十五已经把饭做好了,几个人带着孩子吃饭,阿菜去把龙葵洗干净了装在竹筒之中。
“孩子们的一片心意,你们带上吧!”
虽然路上会被颠碎,但想起那些孩子早起时的样子,李如意还是接了过来。
“对了,我已经和孙掌柜说好在三家村中建一座鸿鹄草堂的事情。”
鸿鹄草堂和族学不一样。
这里讲的东西很浅显,也不是为了科举准备的。
阿菜早就在信中了解过,有些不舍的把李如意鬓边的碎发拢到她耳后。
“你是个做大事的人,心中有沟壑万顷,一定能达成所愿!”
李如意笑着举起竹筒给阿菜看。
两人许多话心照不宣,阿菜帮她整理了东西,便目送她离开,李十五和两个女儿也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竹筒被李如意挂在马鞍边上,两人在村中还不敢策马,慢慢的离开村子。
身后早起的人看见,跟着李如意告别。
对于韩时安他们又敬又怕,但对于李如意,就好像多了许多更加复杂的情感。
离开三家村,两人策马穿行在田野之中,李如意忽然想到什么,回头和韩时安说道。
“韩时安!你说,桎梏无所不在,这世上要有多少人正在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韩时安大概猜到了李如意的想法。
上辈子李柱子和李老六是李如意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的阴影。
只是重新来过,李如意并没有再去执着于他们,她努力的过好自己的生活,看着他们慢慢消散在这世间,慢慢归于尘土。
天地广袤,前方的路似乎看不到尽头。
“或许有很多吧!就算是血脉亲人,也无法带来真正的肆意。”
李如意想了想缓缓放慢速度,感受着初夏清晨的新鲜气息。
“是啊!不过面对那些血亲,能够逃离的办法,大约只有跳出去,才能真正解脱。困在原地是不会有解决办法的。”
“韩时安我也害怕未知,只是,前路未知,代表了好与坏各一半的可能,但若是始终停在原地,那就只有一个结果!”
李如意指向了一个方向,给韩时安看。
“在那个方向,我曾经见过一个疯女人,她衣不蔽体,大着肚子,我那时候很难过,可我没有帮她的能力,我连下一顿饱饭在哪,来年的赎役钱够不够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帮不了这世上所有的人。”
“只是,如果我们能从啸洲郡活着回来,余生,就让我们变成别人生命中的未知,把那些有心无力活在泥淖之中的人,拉出来吧!”
晨风吹过李如意的碎发,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她,挂在马鞍边上的竹筒随着马儿的呼吸微微晃动。
这一瞬间,韩时安仿佛找到了前行的路。
原来他们,殊途同归!
两道身影从一片广袤的绿色之中穿行而过,奔向明知危险,却依旧让两人无比坚定对待的远方。
远方是什么?
李廿曾经想过。
李十六也想过。
甚至连孙小娴都问过。
可是他们都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所有人都追随着李如意,追随着她奔赴远方。
以前,李如意也不够清楚。
可在这一瞬间,远方忽然具象出来,不是亭台高阁,不是金银玉石,不是美酒佳肴,也不是美人在侧。
对李如意而言,她的远方像是带着响彻天地的钟鸣,一双一双的手向她的方向伸出,她拉过一个又一个人,带起了一个又一个故事,蔓延在身后的信念如玉石绚烂,更比玉石坚固。
风中,李如意笑着说。
“韩时安,我们赛马吧!”
韩时安答应一句。
“莫敢不从!”
两人都笑着,李如意的心上从此以后再无枷锁,只有远方!
那穿梭过两世的阴霾,都不再成为她的困境。
她有了一生都无法舍弃的信念,或许,这才是她重来一世,真正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