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想,自己这段时间也是忽略李廿太多。
初初乍到对京城一无所知,还要负担偌大的商队和镖局的运转。
李廿的压力可想而知。
也不过是二十多岁的人,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
听了这话,李廿倒是忽然松了口气。
“我倒是羡慕你的聪慧,京城这般的名利场,于你而言好像也只是更大些的府城……”
他这般感慨并不带有什么嫉妒的成分。
李如意也拍拍他的肩膀。
“不过就是一个新的圈子,一种新的规则。”
李廿听了这话,忽然一愣,但这段时间许多如云如雾的感受忽然清晰了起来。
李如意嫌少和他讲大道理,但只要讲了,就必然会挠到他的痒处。
许多年前,李廿听见这些道理,还带着本能的逃避。
仿佛只要固守自己的规则,这世间的一切就能按照自己所思所想运转一般。
只是如今他早非当年,眼下,他面对变化的时候,还是多了一层小心谨慎和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谦卑。
“你这话有理!”
李如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若是想要活的好些,便是要努力掌握更多的规则,若是站的高了,也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制定一些规则。”
“不过,人只要活着,只要还聚在一处,那许多潜移默化的规则就是必须要遵守的,比如说吃饭,睡觉……”
李廿点了点头,只觉得有一双手拨开了他心头的迷障。
“聪明人利用规则可以制衡任何人!”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被规则制约着,只是有些人被制约的地方更少,而有些人更多。
有些规则是别人给的,有些则是自己刻意背负的。
层层规则如看不见的网,将人网住,拉扯。
身上的网越少,能够做的事情就越多。
李廿本身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只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一些陌生的规则给唬住了。
李如意这话说完,他恍然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裹足不前都是因为什么。
到底是在诎洲郡待过的人,心中的敬畏之心可以给生命,却不能给权利。
一瞬间,李廿只觉得多日以来压在自己肩头的重担忽然一轻,腰板都立了起来。
都说一物降一物,这世上就没有不再规则制约之下活着的人,自然也不存在完全的恐惧。
有些人觉得,李如意身上的带着一股子难以操控的野性。
可李廿却忽然觉得,这或许是李如意挣脱了更多枷锁之后对世俗规则的反制。
初出茅庐,大家都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依靠着本能行事。
懂得多了,有了更多的生存之道,也适应了各种规则,山和水在眼中也变了模样。
人和人性都是扭曲的。
可是,当在规则之中试探沉沦,一次次触摸到了规则的边界后,事物又重新回归了山和水的本真。
不是因为它们原本的存在就足够客观。
而是因为人终于接纳了自己的客观。
渺小但却独一无二。
世间繁华都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感悟,看得到就存在,看不到就不在。
了解了这些,不会让自己生活的环境有任何变化。
能够引起变化的,只有自己的心境。
以前赚不到钱的,如今依旧赚不到钱。
只是缺少了挣扎迷茫,开始心安理得的享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李廿此刻也是忽然通透了许多。
京城之中外地人口众多,他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看似不被人关注,但仔细想想,被人关注也不是什么好事。
越是活在别人的眼中,就越是要满足别人的期待。
可他吃的东西还是那些,夜里起夜还是同一个时辰,冷了还是要填一样的衣裳。
明明什么都没变。
李如意说完这句话,笑呵呵又叮嘱了一句。
“不过,用的规则越多,自己就越容易陷入规则之中,被重新网住。”
有些人坚守底线,不是为了被底线约束,而是为了更加自由。
李廿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
都说世事洞明皆学问。
但人心深不见底,比之学问更难懂得。
若要生活的如意,都在取舍之间。
说完,他忽然笑了一下。
“如此说来,为兄倒是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还想要请你去一个地方。”
李如意感受到了李廿终于放松的精神,也乐的配合。
“那我可得好好见识一下了!”
李廿一伸手,做出了请的手势。
李如意回了半礼,与他同行。
两人这一天只能将京城之中几个大些的集市逛一逛,里面的东西大致看了一眼,琳琅满目。
遇上旁的地方买不到的东西,李如意也买了不少,准备等商队出发的时候,给大家都送去。
如今姐妹也好,同伴也好,都散落在各处,一时之间似乎只能睹物思人了!
两人一连三天都在逛各种集市。
韩时安倒是也想要抽空去看看,只是眼看着距离春闱没有多久了,入京的学子也多了,他也只能跟着忙碌起来。
好在,倒是还有同行之人。
不管什么地方学子云集之处都要有一座状元楼。
只要占了好名头,不愁没有人捧场。
今年的春闱是恩科,不少人准备仓促。
韩时安已经参加过好几次春闱,上辈子也曾在这里浮沉。
外地学子赶来,大病一场属实常见,这时候也是笼络人心的好时机。
一群文人聚在一起,三三两两总是要有个核心。
刘临轩时常回来找韩时安,与他一起,或是赴宴,或是参加文会。
两人因着在今上面前过了眼,倒是比那些争奇斗艳的学子们多了些使人嫉妒的淡然。
这也让沈秋池一瞬间窜越成了这一股学子的核心。
不过刘临轩带人真诚坦荡又不失锐气,韩时安温润平和还出手大方,倒是也没有被埋没多少。
沈秋池眼下住在刘临轩家中,倒也在自己得了些名气的时候反哺了一下刘临轩。
顺带的,他还悄咪咪的将韩时安吃软饭的事情宣扬了开来。
也不是所有大人物在成名之前都胸怀宽广的。
如沈秋池这般,带这些阴暗面的,反而更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
大家都是寻常人,越是追求君子坦荡,就越是压抑。
这世间君子本就不多,如同那绝世稀有的美人一般无异。
不然为何要被人追捧!?
但也正因如同美人般稀少,那些寻常的伪君子才多了一种东施效颦的做作和夸张,衬托的正常人仿佛不正常了一样。
不过,韩时安身上能够诟病的东西确实太少了。
若是旁的韩时安未必会忍让,只是说他吃软饭,他却是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或许是他态度过于坦然,以至于在学子之中靠着吃软饭硬吃让他走出了一条使人铭记的路来。
别人想让周遭的人注意到,总是要花尽心思,但他不用,大家只要提起吃软饭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韩时安了!
更甚至,有些人都没有了解过他的文采,便先入为主的把他划入到了废物的行列之中。
这些传闻让沈秋池暗爽不已,却让刘临轩万分恼火!
韩时安都还没如何,刘临轩已经为此跟人辩论十数翻,甚至以此为题,引来一匹如他这般执拗的人。
大家以吃软饭的话题展开,却延伸出了君子之道,夫妻之道,家国之道……
辩论酣畅淋漓,甚至不挑场合,今日说到了哪里,睡睡睡输在了何处,回去之后或是恼怒,或是翻书,左右都要找回场子。
刘临轩学识虽然不错,但远不止于出类拔萃,却因为替韩时安辩论输了,回家熬夜翻书,硬是在辩论场上搏出了个‘刘好战’之名。
这名声褒贬不一,只有一人格外满意,就是刘临轩他那当御史的老爹。
老父亲嘴上对儿子埋怨不已,但私底下也是倾囊相授,要说嘴皮子功夫谁最厉害,大齐的御史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就问御史台里哪个御史没在朝堂上骂过权贵!?
膨胀点的,连今上都骂过!
指鼻子叫骂虽然不至于,但当面骂的也不是没有。
以前,他还觉得自家儿子只怕以后只能走那翰林的路了,如今竟然有了衣钵得以传承的心满意足。
以至于明明和沈秋池相处更多,但他看见韩时安的时候却更是亲切。
沈秋池:……
嫉妒的小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繁衍的愈发茂盛。
可惜,无人在意。
韩时安就算知道,也不会把自己宝贵的时间浪费到针对沈秋池这件事情上来。
不过,别人若是针对他,他也向来从不手软。
原本沈秋池以为,韩时安名声糟糕后,围绕他的话题很快就会散去。
只是没想到随着刘临轩的加入,这话题不止没散,连带着李如意的名字都被人提及。
旁人说起自家夫人都是‘拙荆’‘贱内’。
以‘拙’‘贱’自比,却将女子置于无名。
但韩时安不一样,他家没有这些,他家只有‘当家的’和‘如意’。
李当家,李如意。
旁的男子将自家夫人的闺名藏的严严实实,被人提起一个字都像是妻子被玷污。
韩时安却不愿这般。
有人瞧不起他的做派,觉得他骨头软烂至极。
有些人则是已经开始偷偷效仿,把软饭硬吃这一条路走的一片坦途。
韩时安就是吃软饭的神!
看看人家这手段,这觉悟……
因此,在刘临轩‘刘好战’的名声之后,韩时安也得了自己的诨名‘韩惧内’。
因为这一诨名,李如意的地位在京城许多夫人之间也流传开来。
就如同沈秋池嘴上不屑,内力嫉妒一般。
也有不少夫人银牙咬碎,说着女子该如何如何,心中却暗暗好奇一样。
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韩时安身边的诱惑层出不穷。
男人喜欢拖良家下水的恶趣味没有任何变化。
只不过,这‘良家’不止局限与名声好的女子,连那些品行优良的君子也在其内。
韩时安与人喝酒吃饭,会被人硬塞美妾娇娘。
说好了文会却是第一时间到场了一群舞姬,跳着跳着就要往他怀里蹭。
旁人说羡慕他艳福不浅,韩时安却是苦笑摇头,连连躲避,顺带给那些算计他的人下点黑脚。
他越是这样,越是引来更多的诱惑。
试探这种行为,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不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是不会收手的!
所有人都在猜测,韩时安到底什么时候翻车。
连李廿听到这个消息时都倒抽一口凉气。
大家同为男人,他自问自己虽然定力超凡,但也不敢咬着牙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如何如何。
但是作为兄长,他可没有看热闹的心思,韩时雨和兰叶生都被他抓了过来从头到尾训了好几天。
兰叶生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一副天真懵懂,气的李廿把他后背拍的砰砰作响,让这孩子快长点心吧!
韩时雨表情十分严肃,都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这种事情若是防备,只怕会防的疲惫不堪。
李廿不敢跟李如意明说,但又担心李如意心里没有准备,只能小心翼翼的暗示,不着痕迹的透露……
李如意难得看李廿这个模样,心知肚明却故作不懂,把李廿急的够呛。
“如意,近日来你也太忙了些,也要休息休息……多陪陪韩时安。”
让他少往外跑。
李廿内心之中加上了这一句,李如意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
“没事,我近日准备走走京城的街巷,看看有没有适合的商铺,咱们先想办法盘下来。”
李廿听了这话深吸一口气。
“这件事也不急,左右都是要慢慢来的!对了,我都没问过你,你成亲这么久了,婚书有没有送去衙门?”
李如意抬头看着李廿。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万一韩时安哪天飞黄腾达想要抛弃糟糠,我落了婚书,上了他的户籍,岂不是所有东西都成了他的?”
李廿眼睛瞪大了一瞬。
“你们……”
他差点尖叫出声,又赶忙压低声音。
“这也太荒唐了,万一韩时安高中,停妻另娶你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