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书签好,也不过未时过半,李如意拉着钱四去吃饭。
她也没请太好的东西,两人都跑了小半天,饿的够呛,能吃就行,哪里顾得上吃的好不好。
不过这酒家味道还成,李如意还要了一斤酒,跟钱四喝了一点后,剩下的被她装进了酒葫芦里。
看着她往酒葫芦里灌酒的熟练动作,钱四终于彻底相信了李如意货郎的出身。
如今在外面东奔西跑的人,谁不得靠喝酒取暖。
小姑娘年纪轻轻,三两酒下肚跟没喝过一样平静,可见也是磨练出来了。
吃完了两人一起回了钱四那边,李如意牵走了自己的马,又去买了些东西,把窗户糊上,将就了一宿。
第二天,李如意就牵着马在府城之中晃荡了起来。
想要在府城做买卖,也得知道什么货物能够卖的动。
这不是一拍脑门就能知道的,需要大量的时间去观察和走访。
李如意拿着纸笔,在府城有名的集市周围等候,她会把什么人买了什么东西都记录下来。
白天跑一天,晚上回去还要整理。
东市什么东西卖的好,什么人去买,买到以后是高兴还是犯愁……
西市又是什么东西卖的好?那些人去买,价格几何,与东市为什么会有差价?
李如意想的不够周全时,也急的直挠头。
就这样晃荡了几天,她算这日子停下活儿,去城门口等着。
等了两天,把李廿一行人等了过来。
李如意带着人去了她租的院子。
房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空空荡荡,除了李如意给大家准备的柴火,其余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人多了院子马上就热闹起来了。
周围的邻居看见这这么多的车,都站在大门口围着看。
车进了院子以后,才有人过来拦下李如意。
“唉!小哥儿!”
李如意听见人叫她,便回头去看,只见是个有些年纪的大娘。
大娘这几天总看见李如意出入这边,觉得这孩子长的还不错,可因为走的匆忙,她也没仔细看过,如今这仔细一看倒是吓了一跳。
“哎呦喂!这孩子怎么长的跟个姑娘似的?”
李如意倒是一笑,大大方方的承认。
“我本就是个姑娘,出门在外,穿着男装行动方便些。”
其实平头老百姓穿的男装女装区别也不大,女装之中也有裤装,男装之中也有裙装,也都有颜色鲜亮的衣衫。
只是李如意梳了个简单的发型,除了韩时安给她的发簪什么都没戴,又束了胸,这才看着像是男装。
大娘听说她是个姑娘,眼神之中瞬间充满了审视。
“哎呦,那你家里人心也太大了,怎么放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在外面乱跑啊!”
她话音落下,李廿就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不出悲喜,只是说道。
“叫你进去点一下货!”
李如意答应了一声,回头又跟大娘介绍。
“这是我堂哥,李廿,廿就是二十那个廿,他上头还有十九个哥哥和六个弟弟。”
大娘:……
“哈!哈……这样啊!真是多子多福,你们宗族孩子还挺多的!”
李如意继续说道。
“我们宗族的人确实不少,像我二十哥一家就二十六个孩子,本来这一辈的孩子都要叫木字边的名字,可这人多字少,叫没了都没有了,现在随便叫着呢!”
大娘:……
“呵呵呵!你们这是什么地方过来的呀?我看怎么这么多车啊?往后是在这边常住嘛?”
李如意也是大大方方的回答。
“下边过来的,村子里烧了炭,我们拿到这边卖掉。”
听说是卖炭的,大娘倒是高兴了一下。
“哎呦!卖炭的?你这炭如何卖啊?”
李如意笑眯眯的说了价格,大娘马上就冷静了。
“原来是木炭啊!我还以为是矿坑出来的石炭呢!”
李如意也没有说什么话,还站在那跟人又聊了两句,这才进院去了。
李廿等她转身往回走,才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一进门,他便说道。
“我还以为她会说些难听的话。”
其实点货也没那么着急,他就是担心李如意被人非议,过去帮着出头的。
听了这话,李如意也是一笑。
“二十哥出来的正是时候,让我少了不少麻烦呢!”
李如意对待李廿和对待李十五李十六终究是不同的。
他们同门的身份,和相互之间的支撑,是更趋向于平等的状态。
李如意虽然做了很多重大的决定,李廿也从不会去质疑。
但双方之间更像是合作,而非是上下级。
李如意对待他也会多很多的柔和与耐心。
如果今天是李十六自作主张的跳出去,李如意肯定会是另一番表现。
李十六需要人压制,才能不违背李如意的意志。
但李廿更多的时候需要的都是李如意的认可。
“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你走之后,韩时安来信了!”
李如意愣了一下,她看着李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李如意伸手接过,还有些懵。
她上辈子过得无依无靠又格外孤独,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还从来没人给她写过信。
那时候的韩时安,总是含蓄的。
他总会远远的看着李如意,担心自己的存在会给对方带去麻烦,更不会留下书信这样明晃晃的证据和把柄。
收信,对李如意来说,还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信封上是韩时安走笔如龙的字迹。
两辈子的经验累加在一起,他的书法是连李如意都能一眼惊艳的好看。
只见信封上写着:李师姐亲启。
李如意嘴角勾了勾,还没拆开信封,就已经满是期待。
李廿看着信封上的字,脸上的肌肉抽了抽,提醒李如意。
“你也别欺负韩时安,人家往后还要考功名呢!”
李廿又不瞎,还能看不出李如意和韩时安之间那点猫腻!
他就是担心,担心这种青梅竹马的感情不够稳定。
担心李如意的强势让韩时安不喜。
也担心往后韩时安走得远了,见的多了,抛弃这段感情。
李廿对李如意的情感很复杂,有对上位者的敬佩,有对妹妹的喜欢,有对强者的欣赏,也有对日久生情的亲近,和得一知己的安慰。
李如意于他而言是一个无比重要的人。
他希望对方可以走的更远。
不止是为了两人的约定,还有他更希望李如意永远都能做自己的期待。
这样的情况下,李廿对韩时安自然是充满敌意的。
可是,谁让李如意喜欢呢!
而且……韩时安也是他货真价实的小师弟。
他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在背后悄悄的提醒。
李如意被他这话说的哈哈大笑。
“二十哥你放心吧!没了韩时安我李如意也还是李如意!”
李廿的心思被戳破,他翻了个白眼。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才懒得管你!”
说完,李廿恼羞成怒,转头就走。
李如意也不在意,正好剩她一个人,还方便她看信。
打开信封,李如意倒了一封信出来。
信纸展开,韩时安的字跃然纸上。
青冥长天远,渌水波澜倦。
梦魂相思渡,归时待梦圆。
何日再相见?
李如意仿佛看见了韩时安思念中又带了些委屈的眼神。
她的心也跟着韩时安的字飞扬了起来。
信纸叠上,李如意正准备放进信封,但手没控制住,又重新打开看了一遍。
不过二十几个字,她都快背下来了,却依然觉得好看的很。
收好了信,李如意也想给韩时安写一封回信。
可她文采实在有限。
别说写诗,就是写几句文邹邹的话也要费不少力气。
她暂时把这件事搁置,跟着人去干活。
一大堆人等着她安排,一忙活直忙到了晚上,点了油灯,她坐在用砖头踮起来的炕桌边上。
毛笔的笔杆在她脑袋上戳来戳去,李如意遇到了她重生以后最困难的一关。
等到砚台里的墨都有了干涸的痕迹,她才叹了口气,将茶杯里的水倒进去一点磨开,重新沾了墨,在纸上写道。
信已阅,事繁忙,归期未定。
想了想,李如意又补了一句。
心中挂牵,保重身体。
她叹了口气,决定以后练字的时候专门去抄诗集。
这边,李如意正在因为韩时安的情诗为难。
那边,赵沏也正在因为李如意的事为难。
赵家老太太放在他身边的人,又哪能彻底为他所用。
回来没多久,赵沏对李如意那一点暧昧情愫就被赵家老太太知道了。
赵家老太太这几天也是忙的很,临近年底,赵家如此大的家业,光是盘账就要盘上好多天!
她知道赵沏的心思后,也留心起李如意的动态来。
对李如意,赵家老太太没什么想法。
知道杀手和李如意无关,对待孙子的救命恩人,她就只剩下礼遇了。
至于说喜不喜欢,倒是次要的。
就算她不喜欢李如意,她也得认下这份恩情。
当然,赵家老太太对李如意就是单纯的无感。
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到了她这个份儿上,真正喜欢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段时间,赵沏也在悄悄盯着李如意。
包括对方在哪里租了房子,想要买个什么样的院子,他都知道。
有一些是下面的人为了讨好他才说的。
有一些则是赵沏听多了这些事,自己好奇打听的。
或是主动,或是被动,这些消息都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等到攒到一块后,赵家老太太都坐不住了。
她不介意赵沏在女人身上摔个跟头。
但这个女人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赵沏的救命恩人。
因为这两重身份混在一起,赵家老太太也很担心自己控制不了。
这件事发展到最后,要么是赵家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要么就是让赵沏为了名声娶一个身份低微的姑娘,两者都是她不能接受的。
至于说把李如意收房,当个妾。
赵老太太在不了解李如意的为人之前或许还会这样想。
可在了解了李如意的为人之后,她觉得这个女孩子可不是寻常人,放在自家后院容易出大事儿。
身份肯定是压制不了她的!
以赵家老太太的见识,只在一瞬间就分析出了李柱子那件事的原委。
她倒是不在乎李如意手段激烈。
可是,李如意若是真进了赵家的门,真要是遇上事儿了,谁能拦得住她!?
赵老太太好日子过够了?让赵沏找这么个祸害回来?
眼看着赵沏那边还跟个大傻子一样往上凑,逼的赵老太太不得不把人薅过来好好谈谈。
赵老太太坐在书房的乌木大书桌之后,两个丫鬟站在一边随侍。
赵沏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赶来,他撩了门帘走进屋里。
门口的小丫鬟忙帮他脱了外面的大氅。
赵砚跟在赵沏身边,把手炉送上,却被赵沏推开。
“孙儿见过祖母!”
赵沏过了垂帘隔断,跟赵家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白发梳的妥帖整齐,一天了都没有半分散乱。
她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马上上前,端着剪子,将几个灯芯全都剪了一遍,屋里跳动的火光慢慢平静下来。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用行礼了!”
赵家老太太提醒赵沏,但赵沏浑不在意。
“给祖母行礼可是大事!”
他这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
有那有眼色的丫鬟已经搬过来凳子放下,赵沏一屁股坐在赵家老太太对面,顺手拿了一本册子翻了翻,看见上面写的东西也没表现出异常来,看了几页又随手放下。
他是赵家的长孙,从出生起,家里就默认他是下一任继承者,所有的生意也都没瞒着他。
赵老太太紧紧的盯着赵沏的表情,发现这个孩子经历过生死后,似乎真的比之前多了些东西。
“你若是想学,祖母可以教你。”
往常赵沏总是表现出些许不耐来,但这次倒是平静的很。
“这里的学问深奥,孙儿只怕资质愚钝,未必学得会。”
赵家老太太见他没有那么抵触了,便鼓励他。
“这东西又有何难,祖母会的都可以教你!”
赵沏迟疑,他还以为赵家老太太找他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担心自己这次不说明白,往后就没有合适的机会说了。
“祖母,孙儿觉得二弟更合适处理这些,不然就让二弟学吧!?”
赵家老太太倒是没想到赵沏会这样说,她打量着赵沏的表情,猜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你二弟有自己的路要走。”
赵沏摇了摇头。
“祖母,孙儿对这些实在是不耐,就算压着性子也是个连守成都困难的人。”
“反而二弟更擅长此道。”
“若是可以,孙儿更想去参加科举。”
赵家老太太这次是真的意外了,她惊讶的看着赵沏。
“你以前不是也不爱读书吗?”
赵沏被赵家老太太的直白说的羞赧,但他也没什么办法。
赵游是他的亲弟弟,虽然说这次的追杀是因为他自己失策,但也因为生死危机,暴露了他身边赵游安排的人。
赵游安排的人就算对他再忠心,心里也总是更偏向赵游的。
所以那些人遇到了危难,第一时间从来都不是保护他。
他们心里其实是想要赵沏死掉或者废掉的。
赵游能找到这么多忠心耿耿的人,而他却连得用的小厮随从还得靠家里分配,可见二人之差距。
赵沏刚开始不是不怨的。
只是,怨过后他还是原谅了赵游。
那是他的亲弟弟,也没有主动加害他,他又能怎么样的呢?
赵沏想要退一步,反正他原本也不喜欢家里这摊子事儿,赵游愿意,就让他去做呗!
赵沏准备另辟蹊径,去科举。
他若是能考中个举人,家里也必然会给他铺路安排,既不用和自己亲弟弟闹翻,也不用让家人为难。
赵家老太太看懂了赵沏的退让,也跟着沉默下来。
为了大局着想是好事儿,可在赵老太太眼中,赵沏这会儿想要科举的心思却未必有那么单纯。
赵家老太太甚至怀疑,赵沏是不是喜欢李如意都喜欢疯了,非常着急脱离赵家的掌控。
不过这话她不会问,她只会儿旁敲侧击。
赵沏还不知道赵家老太太在观察着什么,他淡定的说道。
“是不喜欢读书,可更不喜欢管账,若是能有人替我管账,让我去读书也可以。”
赵家老太太心一咯噔。
实在是关心则乱了。
“管账?那你找几个账房不就好了,再不济,祖母也可以做主,替你找个能管账的媳妇。”
说到了媳妇,赵沏的眼神忽然飘忽了一下。
他控制不住的想到了那天抬起头时,看见李如意的侧脸。
风吹过李如意的碎发,吹动了赵沏的心弦。
但马上,这一丝丝心动就被他压了下去。
哼!李如意都不爱搭理他,他也没有那么爱搭理对方的好吧!
看见他走神,赵家老太太直觉不好。
“怎么?心动了?”
赵沏脸瞬间涨红,可是,他很快反应过来。
不对呀!祖母怎么可能能知道我的想法?
他恍然,这才想起刚才赵家老太太说了什么,连忙清了清喉咙,解释起来。
“没!再说……我都定亲了。”
说起定亲,赵沏就像是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以前他只觉得无所谓,可如今他却心里不舒服起来。
赵家老太太听他提起这桩婚事,才放心些许。
“你知道自己定亲了就好。秦家的姑娘是祖母看着长大的,最是不会出错,她温柔知理贤惠大方,不管是你科举当官,还是管理家中事务,她都是你的帮手。”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门当户对才最重要。”
赵沏缓缓低下头,他终于明白赵家老太太今晚叫他过来的意思了。
他沉默片刻,攥了攥拳头。
“祖母的意思孙儿明白。”
赵家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才看向了屋里的丫鬟随从,开口说道。
“你们先下去吧!”
一屋子的人全都点头答应动作轻柔的退了出去,又把房门关上。
很快屋里就剩下祖孙两人。
赵沏吊儿郎当的坐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慢慢收敛。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赵家老太太直入主题。
“你对李姑娘是个什么心思?”
赵沏没想到赵家老太太竟然都不问问赵游的事。
他有些心酸。
虽然他做好了退让的准备,可大家直接默认了他的退让,也让他有些委屈。
家主更看重的是家族利益,对赵家老太太来说,她已经敲打过赵游,这就是对赵沏最好的交代。
安抚什么的都不重要。
安抚了又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得解决问题!
“我……”
赵沏想说没什么想法,可这话到了嘴边,他只觉得心中憋闷无比。
以前没有这个人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怎么样。
可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感受过剧烈的心动后,他也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祖母,孙儿不知。”
赵沏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除了无法在赵家老太太面前说谎之外,他其实内心中也有一分隐隐的期待。
他想让祖母给他一个万全之法,让他能够得到李如意,又不改变现在的一切。
可惜,赵家老太太不是神,给不出这种办法来。
如果李如意不是赵沏的救命恩人,赵家老太太对付她的手段可太多了。
但李如意偏偏就是。
如果李如意对赵沏有那么点心思,赵家老太太能跟她谈的条件也多了去了。
但李如意偏偏没有。
人家救了自家孩子的命,还不想跟自家孩子纠缠,赵家老太太都想不出还有什么对付人家的理由。
她还没有霸道的认为,这样迷惑自家儿郎的女子就该杀了,才能一了百了。
到了赵家老太太的岁数,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家孩子不要强,为难别人没有用。
“沏儿,你是赵家长孙,往后是要继承家业的,祖母知道这摊子事麻烦,你心思未定,也对你多了份纵容,但你不能真的不知!”
赵沏沉默的低下了头。
赵家老太太瞬间看穿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
“李姑娘是个好人,一个女子能做到她这般实在不易,你若是不想坑害她,便远着她些,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对你二人都好。”
赵沏眉头皱了皱,下意识反驳。
“祖母,孙儿不甘心!孙儿不觉得同我一起,便是坑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