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黑雾因为没有实体,甚至嚣张地从我的身体间穿过——他们没有实体,可我有——我的身体是血肉长成的,我会感觉到痛,感觉到冷,感觉到饥饿,我是一只活生生的小马!
他们每穿过一次我的身体,我的心口就像破开一个大洞般感到彻骨寒冷,强烈的疼痛撕心裂肺,我根本无法承受,连连惨叫出声。
而我越是惨叫,他们越是高兴。
那些雾气一般的,不知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邪恶存在将我困在山洞狠狠地折磨着,直到将我折磨得奄奄一息后方才收手。
或许是觉得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教训,他们的声音都透着满意的意味。
最为深沉的一个声音质问道:“黑晶,你知道错了吗?”
黑晶,你知道错了吗?
我无力地抬起头,就连脸上都有着他们鞭打留下的细小伤痕,没有流血,却痛入骨髓。
我冷着眼对他们讥讽地笑笑,嘴角咧开轻蔑的弧度:“我何错之有?”
水晶帝国是我的家,水晶小马们几乎从不收留不明来历的外来小马,却破例将奄奄一息的我收留。
“……我难道不该感恩吗!”
那些声音齐声怒吼:“不!你黑晶,是我们荒原影魔的孩子,是荒原影魔给了你生命,不是那些水晶小马!你必须为我们报仇,你要恨我们所恨,你要毁了水晶帝国!你要永远为解救我们而活!”
……
我脸上的神情一下子怔住了。
什么叫……荒原影魔的孩子?
“瞧瞧他脸上可怜的小表情,像被抛弃了一样!哈哈哈……”
他们对我的反应感到新奇,三言两语道出真相,准备欣赏我脸上更加破碎的表情。
我知道荒原影魔,水晶帝国的图书馆里完整地记载下了这一族的恶行——所以,这些连实体都没有的家伙就是荒原影魔?
我在他们只言片语的嘲弄与嘲笑声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如此可笑。
原来,我就是水晶小马们永远的天敌,邪恶的荒原影魔一族中唯一幸存的孩子。
这些家伙因为长期深陷在无望的囚笼之中,怨恨逐渐侵染了他们的心,满心满眼都是复仇。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竟也能诞生新的生命,而那个生命还刚好就是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切实在是太讽刺、太可笑了!
我生来就是一个谎言。
在他们眼里,我一生都该为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付出所有——为他们解除封印,让他们重现世间。
然后让他们去伤害水晶小马们吗?伤害那些那么纯洁的善良的生命。
我躺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张开嘴疯狂大笑。哈哈哈……原来,原来从始至终,我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
没有过去,没有现在,亦没有未来。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建立在欺骗之上,我所有的一切,我的朋友,我所获得的友谊,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生活——终究像一场泡影一样,在这一天的夜里彻底破碎,并且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个世界上,天真与快乐是童年最为珍贵的东西,小马驹总会因为成年小马各种各样的保护觉得拘束,觉得被限制,因而无比渴望着长大。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原来长大了呢,并不会获得自由。
长大只会让他们陷入更深的囚笼之中。
在今夜之前,我曾对自己一无所知快快乐乐地在水晶帝国长大了。
可当我真正长大,身世的真相却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狠狠拍打在我的脸上,拍碎了我所有的希望。在这个山洞里,我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绝望。
不只是肉体上的绝望,更是精神上的绝望。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荒原影魔被称为魔。
因为在他们堕落之后,他们就没有善良可言了——以折磨其他生命为快乐,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其他生命的痛苦之上,惨叫和血色都成了一种调剂。
多么恶劣,多么悲哀。
我多希望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它的确是一场梦,又不单单只是一场梦,因为梦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和记忆又有什么区别?
在荒原影魔们玩弄够了以后,他们悄悄地把我送回了现实世界,并且让我忘掉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当我从睡梦中睁开眼,我已经全然不记得自己做过了什么梦。
迎着清晨的阳光,我默默捂住胸口,总感觉内心有种空虚落寞之感,却没有太过在意。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些恶魔从我身上夺去了什么——他们夺取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爱。
失去记忆的后遗症之一,或许就是平时的神态表现变得恍惚吧,因为记忆总会错乱,导致我总是想不起来下一秒自己想要做什么。
是因为那些不记得的梦吗?
说实话,我不止一次做过那种梦,醒来却一点点内容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依稀当时的心情十分复杂,害怕、厌恶、恶心、堕落、烦躁,种种种种不同的心情交杂在一起,在梦里留下的刻痕太过深刻,已经开始间接影响到现实生活。
“黑晶,你怎么又在发呆?”霜降关切地看向我的方向,趁背过身的柏术不注意,悄悄挪了过来坐到我身边。
注意到我状态不对的柏术调侃地笑:“今天的课你觉得无聊嘛?”
我本能地摇了摇头算作回答,从游神的状态脱离出来,对上霜降的眼睛时居然有一种罕见的心虚之感。
为什么会心虚?
为什么要心虚?
我又摇了摇头,向大家示意自己没事。
柏术脸上的神情变化几许,看着我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他敲了敲黑板说:“好了,今天的内容都讲得差不多了,大家复习一下——”他看了看时间,拍拍桌子朗声道:“好了,下课。”
“黑晶,你跟我来。”下课后,柏术突然出现在身后叫住我。
我跟着他走进一个房间,里面摆着沙发,他示意我坐下来说话。
……
这位皇家卫队长其实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我说:“看你最近眼下的黑色有些重,是没休息好?呐,就算是要练习魔法,也不要太过苛刻自己,尽力就好。”
他随意地安慰了我几句便摆摆蹄子让我回去了。
在我的记忆里,从前的景象浮现如身临其境,却再也没有当初的心境。我的记忆告诉我,我以前分明对光明魔法很是执着。如今,对它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就连柏术话里话外暗示我在这方面天赋不好,我都毫无观感。
很快,一年一度的水晶典礼盛会又要开始了。就在当天,典礼甚至都还没开始我的心突然就开始揪痛起来,连城堡的大门都没能走出去就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等再醒过来时,我又躺在床上。我的呼吸急促,带着诡异的热气。
霜降一直守在我的床边,见我醒了她一脸担心地俯身过来探我的温度。发现我竟然发起了高烧,这可不得了!她连忙叫外面的侍卫去请她的若璇姨来为我看病。(十四岁后的水晶店里)
开了药,也吃了药,我仍然高烧不止,温度一点降下来的意思都没有。水晶典礼持续了多久,我便烧了多久,霜降急得都要担心我会不会因为这病烧成傻子。
好不容易病愈后,我整只马看起来都消瘦了不少,脸部的轮廓都开始向内凹进,过度的消瘦。
水晶典礼后的第一天,我虽然不再发高烧,胃里却直翻恶心伴随着头晕。走在水晶帝国的大街小巷,身体极度不适,像是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和压迫。
为什么会这样?
我太难受了,就像被困在深海之中随时都要溺亡,我呼吸不了……我要喘不上气了……
此时的我不知道的是,我越是难受,反应越是明显,有东西就越是高兴!
——你问什么东西?
还能有什么,除了那些躲在地底深处困兽般在封印之下的荒原影魔,还有谁会因为折磨生命而感到由衷地兴奋。
霜降感到很是奇怪,我什么时候对水晶爱心有了如此强烈的排斥反应。不怪她能看出来,实在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
现在只是在城堡门口经过,无意间看了水晶爱心一眼,我便晕倒了过去失去意识。
这样的次数还不止一次,显然不是偶然和巧合可以解释。霜降并没有怀疑我,她只是觉得我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意外,水晶爱心才会如此排斥我。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其实是一个邪恶无比的存在,邪恶到就连水晶爱心都无法忍受我的靠近。
“黑晶,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去年冬天起你就一直在生病。”
“我的生日又快到了,我马上就要十四岁了,本来想在那天再带你去一个地方的……可你现在根本起不来。”
“黑晶黑晶,我今天去了愿望树那里,上面的枝桠上又多了好多愿望,我也许了一个——希望树精灵庇佑你快快好起来!”
“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帮你去许!”
……
霜降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正是现阶段的我最需要的。她细心又敏锐地察觉到了笼罩在我心中的阴霾,并试图安慰我。
谢谢你,霜降,能有你这么好的水晶小马做朋友,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
每年的10月23日是霜降时分,也就是我们的霜降公主的生日。水晶典礼则是在霜降小公主的生日之后,每年的冬日第一天,正是大雪时分。
今年,算算时间……正好是霜降的15岁生日,一个难得的大日子!
或许有小马会问,15岁,有什么特别的呢?
让我来告诉你它为什么特别——霜降的15岁生日,可谓代表了一个新的阶段。作为公主的她不再是个小孩,也即将成为成年小马,进入一个过渡期。虽然自己的世界观还未完善,处理大事的时候还带着些小脾气、意气用事,但在十五岁之后就要学会收敛。
霜降最喜欢玩儿了,她珍惜每一个玩耍的瞬间。但15岁之后,她不会再像小时候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去玩了。
15岁,是水晶皇族的预备成年礼。
在这一年的水晶典礼上,预备成年的皇族成员要向水晶爱心宣誓,并在帝国之书上签署独有的契约。承诺自己此后一生,都将会以守护帝国为己任,从此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帝国继承人。
所以,这次的水晶典礼注定很特别。
距离正式典礼那一天的前一周,帝国境内的爱与希望之力就已经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对还未觉醒的我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水晶爱心对我的影响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强大。
这短短的七天礼物几乎无时无刻没有不受到光明之力的煎熬,我快要被折磨疯了!
钝刀子割肉是最痛的!水晶爱心现在的力量对我来说无疑是那把割肉的钝刀子,光明之力每次蔓延都像在用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在我身上划下伤口。
我面上笑意潋滟,伪装的皮囊下,那副身躯早已伤痕累累。
虽然濒临崩溃,我还是忍耐着痛楚留在帝国之中,只想在她去水晶典礼之前送上自己的成年礼祝福。
可我没想到,霜降满过十五岁的水晶典礼前夕,水晶爱心的力量已经强大到到达一个新的顶峰。与此同时,它对我的排斥也前所未有地强烈。
我无法再忍受下去,在那种相互抵抗的拉扯之力中,我想起了一切……那诸多个深夜中被噩梦笼罩的充满恐惧的梦境。想起梦境中那种绝望,想要死去的心情。还有,那只有我才能听见的充满极致恶意的召唤。
典礼准备前夕,帝国张灯结彩,散发着浓浓的节日气息,所有小马为此几乎准备到了半夜,所有的工作才堪堪完成。水晶小马们都因为白日的劳累感沉沉睡去。
大抵只有我,因为心底的某种不安徘徊在梦境与现实之间,稍微有一点声响便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