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的大东北，有个建在大山底下的养殖场。
常有货车出入，来这儿采买制作成药的重要材料。
养殖场的老板江湖人称强子哥，浓眉大眼大背头，就是脾气不大好。
早在几年前白手起家时，强子哥就把所有有用没用的证件都给办齐了，周边见他挣了钱起歪心思的老乡不管往哪儿举报，他都不带怕的。
嫌你贫怕你富，那是老乡吗？！不，那是仇人！
也难怪强子哥每天甭管手里拿着大扫帚还是锅铲，嘴里都骂骂咧咧的，一肚子气没处撒呗……
开直播以来，他可没少因为口吐芬芳满嘴国粹被警告、被扣分、被限期停播。
举着手机跟拍的助理在镜头外打手势胳膊都要挥断了好嘛，说多了都是泪啊。
长白山下的雪来得格外早。
一座弧形顶房子里，用水泥砌成上百个格子单间，每一格都有铁笼悬空挂着，下设沟渠方便清理秽物。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倒是暖和，住了一年有余的住户们安静如鸡。
有工人在默默忙碌——大铁铲铲屎，粗检一遍住户状态，next。
（工人腹诽：喂食的活儿早上已经定点做过了，吃了就拉，咋不多长几斤肉呢？呸，真能造……）
一个四方铁丝笼单间里，一只胖胖的毛绒绒动物自闭地把头扎肚皮底下，呜呜咽咽——
这是王德发。
第八十九世，生成一只狗獾人工养殖场里的小可怜。
一只头背部有细密的硬质毛发，头脸尖长有黑白色纵纹，四肢细而短，身体粗壮像个罐罐的狗獾。
生活待遇是真的好，环境也是真的干净。
可偏偏是个注定的商品。
药用。
狗獾身体油脂炼成的獾油，是烫伤膏的主要成分，另外，内服针对肠胃不适和痔疮也有奇效。
王德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过牢笼生活，从隔壁邻居那儿听来养肥后的下场，心口哇凉哇凉，委屈得不行。
凭啥地府没享受的下油锅待遇，在人间还躲不掉？
凭啥？
(? _ ?)
铁制牢笼质量嘎嘎好，是强子哥找师傅特别定制的，每一个焊接点都异常牢固，任凭王德发牙齿多么锋利尖锐，也擦不掉一点儿铁皮。
就是那嚓嚓嚓的声儿，听着牙酸。
隔壁邻居暴躁地大吼一声，叫王德发滚犊子，吵着它睡觉了。
王德发才不怕它，两只獾子隔着铁栏杆互骂，口水飞溅，指甲与铁栏杆挫出火花。
对方词汇量有限，很快落了下风，自己把自己气晕过去。
王德发赢了，又没完全赢——
工人是个守村的哑巴，但耳朵好使，嫌这个刺儿头吵得心烦，把每个单间正下方的狗獾便便铲成堆，收拾收拾全都倒在王德发这一格。
那呶呶的味儿，臭得王德发脑瓜子一阵一阵嗡鸣，屏息闭气，老实了。
养殖场的生意老好了，隔壁村子也有人跟风效仿，偷摸抢了不少生意。
强子哥作为老板，主管销售，养殖场里头的活基本都是几个工人负责。
哑巴叔知道王德发这只刺儿头的秘密，但他谁也没告诉。
（王德发：啥秘密？！哦，被读心声啊？！切，这算什么秘密，读者们都知道……）
哑巴叔是个老光棍儿，四十九岁了，早些年村里爱张罗的热心婶子们也不是没给他拉过红线，奈何他自身条件实在是拿不出手，见过七八个女人，都没成。
一间破瓦房，赖在山里每月混个低保，就是哑巴叔那些年的全部身家。
当然，那是在强子哥开养殖场之前的事了。
养狗獾几年，养得哑巴叔都盖上大房子了。
被人横挑眼睛竖挑眉毛地相看多了，他差不多绝了成亲的心思，一门心思扑在养殖场里，赚钱，养老，不能闲着。
（王德发得意：这些都是我平时被哑巴特殊关照时看到的，这家伙不知道背后骂了多少回那些女的眼里只有钱……）
哑巴叔也就比强子哥大两岁，俩人站在一起，光看面相就差辈儿了。
事实上，从亲族关系上往上论，他俩也确实差着辈分，于是从入职当天，强子哥就一直这么叫他，所有人都这么叫。
【哑巴叔，今天要逮五只出来熬油，皮子还是留着给你硝制啊！老样子，给你算80一张的工费！天冷了，咱们的皮毛坐垫好卖！】
（科普：硝制皮子是指动物生皮经过脱脂、浸泡、去毛、冲洗、鞣制、阴干等步骤后，变得柔软牢固、耐磨不腐、易于保存加工。此处动物特指人工养殖牲畜，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啊。）
老板助理王铁蛋小跑着过来喊了一嗓子，见哑巴叔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急匆匆回去，下午的直播他还得给老板打下手，忙着呢。
王德发听见了，瑟瑟发抖，身上的肉肉颤得像筛糠。
贴秋膘的日子吃得有多畅快，现在刀悬在头顶的感觉就有多恐怖。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哑巴叔果然把魔爪伸向了王德发，第一个！
一上手，他心里就有数了，这货起码三十斤！！！
后脖子被抓起，王德发眼球都突出来，吱哇乱叫，骂骂咧咧——
【吱哇——莫挨老子！莫挨老子！你个臭哑巴！杀千刀的！把我放下来啊混蛋！】
哑巴叔对上三十斤的某只猪鼻子狗獾的豆豆眼：……艹，骂得真脏！
王德发浑身一僵，过电似的抖了抖，脑子里瞬间闪过一段画面——
大雪天，半夜里，隔壁村一个带娃离婚的女人车坏在山道上。
这女人十年前和哑巴相过亲没看对眼嫁了别人，鬼使神差地居然还记得哑巴就住在附近，于是电话求助，哑巴接了电话，一声没吭地骑着电三轮去拉人，却在弯道发生了侧滑，连人带三轮翻下山……
【吱哇——哑巴叔，哑巴大爷，您行行好，放我一马，咱一命换一命成不？】
王德发嗖一秒回神，立即开口，姿态放得极低。
哑巴眨眨眼，寻思手里这小东西想使坏，没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