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言从浴室出来后,拿着吹风机一直往头发里吹,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她关掉吹风机后,便顺手爬上了卧床。
黑溜溜的眼珠在她眼眶里不断晃动闪烁着,她眼睛眨呀眨呀眨……
这,外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顾景承还在书房里吗?
其实,她今天除了想等他回来吃饭以外,还有别的事想要与他商量。
也不是商量,她也没那个资格。
只是,想到那天在病房里,何院长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的脑海里就有挥之不去的事情,想要对他说。
伯母的事,她想试着劝他。
要如何把话理顺一点,温和一点,合理一点,他才会听呢?
可是,顾景承他都不上床,我怎么开口呢?
书言不禁蹙起眉头,一脸懊恼沮丧的模样。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最后轻轻泄了一口气,还是决定下床去找他。
可下了床之后,又不敢直接进书房。
万一,他还在忙着工作上的事呢?自己如此突兀的出现会不会打扰到他呢?
就这样,在书言不断的斟酌之下,客厅里时不时地闪现着一个人来回踌躇的倩影。
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毫无说服力。
霎时,便丧气地往沙发上坐了下来。
思前想后,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时间在寂静的空间里缓缓地流淌着。
书言其实并未深度入眠,只是浅浅地瞌睡着。
所以,当她隐约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时,整个人倏地就惊醒了过来。
她睁眼看到他的同时,顾景承也在静静地打量着她。
书言一阵又一阵尴尬无比地揉了揉双眼,她还没开口说点什么,顾景承却取笑般地向她这边走来“呵!你是在等我吗?”
他说这句话时,有种不属于他的轻佻,整个人痞里痞气,话中有话的。
难免会让人发散思维,这句话,是字面上的意思,又好像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倏地一下,书言的脸瞬间通红。
没错啊!她是在等他啊!
温书言,你有什么好紧张的!
拘谨的她不经意间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复心中的躁动后,她两手支撑在沙发上,准备站起身。
谁知,顾景承竟往她一旁坐了下来。
他坐下的同时,在茶几上随手放下了一份文件,书言定睛细看,是那份术前协议书。
书言眼神闪烁飘忽,纠结之后,还是选择了开口。
“你……你真的不打算手术了吗?”声音有些忐忑,同时带着些许沙哑。
顾景承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而后斜眼看了看茶几上的术前协议书,就这样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眼睛有种说不出来的茫然与惆怅。
书言眉头一紧,于心不忍地抿了抿唇。
“你说,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会如此脆弱呢?呼吸一止,就死了。”他陈述的时候,声音很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但又好像很落寞,很无力的样子。
这下,书言的心更痛了,她微张着唇,想着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
她,又能说些什么呢?难道反驳吗?
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须臾之后,顾景承又淡淡开口道“我爸在我七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早早就离世了,这么多年来,是我妈一个人将我抚养长大的,我就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了,你说……你说我能赌吗?”他说完这句话,沉吟须臾,缓缓地,又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着书言能给他答案。
书言立刻垂眸,她忽然,忽然不敢看他。
那是一双受伤的眼睛,是书言还不能承受的存在。
顾景承转头侧目的同时,也看到了书言躲闪的双眸,和一双微颤却紧握在膝上的手。
她的手白皙且纤细,似乎柔若无骨,却又在握紧的时候,缝隙处逐渐泛起一阵一阵的绯红。
他忽然晃了晃神,也跟着低头垂眸起来。为什么他要对温书言说这些话呢?
完全没有必要。
爸爸明明是他这辈子的痛,他从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过。
他记得当年从医院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不断缠着妈妈,问她:爸爸去哪了?
妈妈也不理他,只是一直在哭。
后来,何院长告诉他,他的爸爸死了,他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了。
因为他知道,死了的意思就是永远都不能回来了。
既然永远失去了,那还有什么好提的呢?
只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渐渐地,爸爸就成了他与妈妈之间的禁忌,他们谁都不曾提及,谁都不敢触碰。
他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总被一个校园恶霸凌辱,他顾景承岂是个任人欺辱的人?撕打中就将那人的头颅给砸破了,事后受到学校的记过处分,妈妈问他为什么要打人,他还死活不说,直到最后,妈妈将他痛打一顿,他仍是闭口不言。
他不会说的,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呢?
这是他们母子这一辈子的伤痛,要他怎么开口呢?
难道说,那人因为我没有爸爸,联合其他同学欺负我吗?
这样,对她何其残忍!
可刚刚他却平静地对书言阐述了,完全没有经过思考似的,脱口而出。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今晚在等他?
所以,他对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顾景承忽然觉得很烦躁,想结束这个话题,想就此离开。
他与温书言之间,完全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而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之时,温书言却着急地开口道“可……可是何院长说,只要联合国外的主治医生,手术能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从最开始的犹豫不定,到最后的坚信不疑,声音越到最后越是响亮。
顾景承一怔,随即脸色大变,沉声道“何院长怎么会和你说这些话?”
言下之意,是书言逾矩了。
是啊!她与何院长之间根本都不熟,何院长又怎么会对她这个外人说这种话呢?
除非……除非是自己主动问!
他此时此刻也是这样想的吗?他一定这样想。
书言猛地抬起头来,紧捏着小手,微启着唇边,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
可顾景承一点都不想听,他忽然转过头来,霎时对上她一双惶恐的眸目,一脸冷漠道“温书言,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过了吗?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声音掷地有声,瞬间冰冷到了极致,书言倏地瞳仁一热,眼眶就红了。
她忽然很后悔自己刚才说出口的那句话,她不该说的。
他对她明明越来越好了,为什么忽然又变成这样了呢?
是自己多管闲事了吗?
他们又要重回最初的模样吗?
冷淡且客套,就像个陌上人一样。
她不要,她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