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栋大楼的警报响起以后,不过仅仅八分钟之后,所有闪烁的灯光和轰鸣就归为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要说原因也很简单:断电。
一般人不会在警报响起这么长时间后还没有反应过来准备逃跑,所以警报器那容量可怜的备用电源只够支撑这么久。到了现在,也只有董事长办公室等一些机要办公室里的高端独立备用电源以及几个需要二十四小时运行的机房里还有足够长期运作的能量。
不过备用能源充足不代表就要随意挥霍,尤其是在需要伪装某种情况的时候。从警报响起开始,梁安就彻底关掉了所有能够消耗能源的灯光,嘱咐江秋安静地待在楼下一个较为隐蔽的房间。他自己则在适应了黑暗以后拿着枪从逃生通道的楼梯处走了下去,在大厦的避难层里里外外转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才返了回来。
他回来说的第一句话简直像是在开玩笑。
“我觉得如果是我在这种地方当老板,一定要设置中控按钮,天一黑就把窗边的灯关了,窗帘全部敞开。你看看现在市中心这些此起彼伏的灯光秀,一个个都往天上照。有这么多落地窗,只要没这些不管用的倒霉帘子,屋里和白天简直一模一样。”
古有好学者凿壁偷光,今有梁支队长葛朗台附体,激情提供新时代资本家的抠门指导意见。可惜这里没人能欣赏梁安发自内心又颇为抽象的天然幽默感,江秋有礼貌的听完对方的抱怨,与刚才话题毫不相干的问了一句:“我现在能做些什么?”
他们此时又一次回到了董事长办公室。
“那你有没有可能刚好知道江卓的电脑密码?”梁安觉得试试也不会掉块肉。
江秋摇了摇头。但这本来就是百分之零点零一级别概率的尝试,梁安也不失望。
只是江秋又有了问题:“你要打开他的电脑干什么?”
“坐在江卓这个位置上,他有充分的理由和需要把整栋楼的监控录像汇入他的工作电脑。”梁安耸了耸肩,“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们现在能看到他平时看到的东西,可能还真能更好的应对所有危险。这也算是一种紧急避险吧?不寒碜。”
江秋的视线变换了位置,旋即提出一个中肯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在停电前做?”
毕竟早在事发前他就信誓旦旦的预告了现在的状况。
这个问题梁安也是能信手拈来,他头都没抬就往天花板上的几个方位一一指点过去:“三个监控摄像头。如果是在彻底断电以前做这种事,所有的证据都会被录下来,我干了什么就都暴露了。”
“可是这些摄像头都没有指向电脑屏幕,只能证明你人在附近而已。”
“拜访的过程中主动接近别人的私人物品还是不太礼貌,我也是有原则的……尤其是一些证据确凿的时候。”梁安一边说着一边用主机上的按钮打开了江卓的电脑,顺手擦去了指纹。他不指望自己半桶水的计算机技能能骇入江卓这种最初的专业人士兼第一批互联网玩家的防火墙——找到陆遥或言致远来还能抗衡一二,但他有自知之明。
不过在举手投降以前,也不是不用考虑浅浅一试。
在限制以内,其实也不是可以用世界上最简单朴素的方法。
猜。
梁安迟疑片刻,“难道是你生日日期之类的特殊数字?”
虽然江卓不像是那种把儿女当做心头宝的类型,但起码梁安确切的知道,从某种层面上来讲,虽然方式和表现独特,江卓确实是在能力和需求范围内尽力履行职责的父亲,在忙碌的犯罪与企业运营生涯中用一些小细节来提醒自己也未尝不是一种或可能。
江秋却给出了最不寻常的一种回答:“我不知道我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虽然也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记忆淡去了也很正常,但总不该忘了这茬。梁安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但江秋的下一句话立刻便让奇异的惭愧感显得处境尴尬了起来。
“江卓说过,如果需要,我把一年里哪一天当做生日都可以,选好和他说一声,可以雇人给我安排其他人过生日的那些活动。我没有选过,感觉没有浪费资源的必要。”
听江秋谈经历和待遇简直是在主动把自己胳臂上的肉片唰唰涮进火锅里,熟透了才想起对方竟然正巧是个天杀的素食主义者,这么做完全是既糟践自己又浪费感情……
但下一秒发生的事让梁安更说不出话。开机完成以后,电脑直接进入了锁屏页面。在看到那一行提示字眼的时候梁安几乎是不敢置信,但照着指使“单机任意按键”的结果让他毫无阻碍地直接进入了电脑桌面。
呈现出的状况脱离常识但非常明确,江卓压根没有给电脑设置密码。
“这倒是有点……”
察觉到一旁的江秋偏头看了自己一眼,梁安扬了扬眉毛,最终还是没有多余评价。
他果然找到了监控录像的存放位置,只是几个简单的操作,整栋楼里数十个监控录像的界面便呈现在了屏幕上。这显然是有意设计过的专用程序,所有的程序功能和楼层信息都有标注,简洁干净的页面上剩下的不是蓝屏,而是设备断电前定格的录像内容。
梁安暂时没有回放,只是在上下浏览屏幕中各个标注的过程中渐渐皱起了眉头。
“你发现了什么问题?”
“我发现……你爸可真是个人才。”梁安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些释然,“注重用户体验到这种地步,明显不是什么自用的监控程序。这可不是什么不注重信息保密导致的意外,他只是故意把这里的信息留下来,让人能够第一时间分析其中的线索。他能推断出我今天会来非常正常,但做到这种地步,只能说明他甚至知道我还得做什么。”
江秋比他更专注,他的视线仍旧停留在屏幕上,忽然探手指向了屏幕的一个角落,“停电的时候,徐天翼人在这里。”
他说的没错。在屏幕角落一个小方格中,徐天翼的身影正飞速从门口一闪而过,甚至留下了残影。虽然如果不是专门指出梁安压根认不出来,但江秋毕竟是和徐天翼一道过来的,自然记得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而梁安也能凭借这个人的身形判断正误。
徐天翼在画面定格时所在的地方是枫越集团的一个集体办公室。梁安没有急着调取几分钟前的监控录像,因为哪怕只有这一个线索,他也能大概推断出某种事实。
“这是在警报响起以后的事,徐天翼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慌忙往外逃跑。无论他是要做什么,目标都是这个办公室。”梁安放大界面,展现出了这个房间中所有两个监控摄像头拍摄的内容,“我虽然不是那个这些天跟他一起行动的人,但从你这里传达的信息来看,徐天翼已经放弃了寻找证明徐晓汀被害的线索。既然今天的事有江卓一份,徐天翼这么巧合能在现在来到现场,大概也是由他间接传达了某种信息。”
视频在他的操控下倒放,而徐天翼的行动也被完整的记录了下来。
他戴上了兜帽没有露脸,应该也是由于监控摄像头的存在而小心行事,但视频还是完整记录了他做的事。他在警报响起之前精确的找到了一个桌位,拉开了其中一个抽屉翻找片刻,然后坐在椅子上查看,直到警报响起,他夺门而出的时刻。
与此同时,徐天翼的真正目的也逐渐清晰。
“徐天翼没有时间去专门伪装甚至带个手套防止留下指纹,这只能说明他认为这件事重要的是时效性。无论是什么证据,他要在今晚拿到手。他是个律师,当然清楚非法取证得到的信息无法用在法庭上,所以这不是偷而是有人授意——是他的证人。他在枫越集团暗自安插了他认为可靠的眼线,江卓找准了时间才借用这一点把他钓上钩。”
梁安一边说着,一边想办法调出了枫越大厦的地图。这是他在来之前就想办法找到的东西,本来觉得迟早派上用场,现在配合电脑上的图像更是容易分辨。毕竟徐天翼再怎么胡作非为不听指挥,都是警察叔叔需要保护的对象。
“你看,这里到现在都没人入侵,说明制造断电的人没有把这里当作第一目标。要么他们在等待江卓和其他摸不着头脑被警报赶出来的人离开大厦再动手,要么就是还有另外的任务——说不定,这些人要拿的和徐天翼手头上有是一样的证物。一个饵钓两条鱼,设局确保他们自己在池子里解决矛盾就抽身离开。江卓不是人才,谁还能是?”
江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头思考了片刻,随后开口:
“如果按照你的说法,有人在楼里准备暗杀江卓,而徐天翼现在也在这里。从你的保护措施来看,他如果还在楼里徘徊很有可能因此丧命。那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因为他做了错事。你或许还是没法理解,但在这么多年明里暗里观察后,我好歹对江卓多了了解:他一直都是特别有原则的人。我甚至觉得,也许是因为宋荆的死亡也不太符合他的道德标准,这种原则的底线在事发之后也有提升,根据我拿到的数据,这类异常事件的死亡率下降了不少呢。”
梁安一心二用,差不多完全对应上了地图和屏幕里监控所示的情况,本想多说几句就出发寻找无事生非的徐天翼,却没想到本该乖乖待在安全区域的江秋忽然开口。
“我可以理解。”
呼吸声在一瞬间仿佛停滞,梁安诧异地望向了身后。
“徐天翼用别人的性命试探了江卓,所以他也有必要冒着死亡的风险。但是那些人的目标不是他,所以这仅仅是一种风险,两种情况能够画上等号,徐天翼无论生死都合理合情。只是现在有一件事,梁安,我不觉得你让我待在安全位置是最好的选择。”
梁安看见江秋说完这段话以后走向了房间开关处,脚步停在了那里。
“你刚才的措辞用了‘那些人’,所以你认为不止一个人正在完成这项任务。既然这样,无论是哪种可能,我都有一种方法,可以帮你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