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枯瘦的手臂伸出,将盖在上面的棺材板掀飞,滚落到地面上。
然后里面躺着的老汉,身子忽然坐起。满脸黑气,没有丝毫的生机,像个僵尸一样。
“老头子,是你吗?”
老妇人赶紧跑上前去,扶住对方的胳膊,满脸关切地开口询问。
只不过老者只是被炼化的尸体,他作为凡人,魂魄孱弱,早就消散的差不多了,不可能给她回应,只是在对方的搀扶下,呆呆地站起身。
老妇人一个劲地流着眼泪,望着她的老伴看了好一会,才转头对着年轻僧人,
“小师傅,算了,哪怕他的尸体能够在重新站起来,也不是之前的他了,如同一具空壳。
我改变主意了,还是让他尘归尘土归土吧!”
“施主,你可想清楚了。”
“嗯,能在最后多看看他,就已经够了。”
年轻和尚伸手一招,之前注入老汉尸体内的真气散掉,对方又倒回棺材里。
这时几只鸟雀结伴打闹,落入庭院之中。其欢乐场景与那充满哀伤的妇人,很是不搭。
沐清寒有些尴尬,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手下露两手,展现出点厉害手段给苏惊蛰瞧瞧,没想到这样草草收尾。
不过他为了掩饰一下自己脸上的些许窘态,吟诵前人诗句道,
“凤不至空台上,燕飞来百姓家,恨满天涯。”
这片小天地里的沐清寒就是沐清寒,之前说过,鲲内世界排斥仙人,蕴含仙性的魂魄亦是不行。
按常理而言,沐清寒是无法进来的,但他终究还是想出来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用他手底下多余的那些尸体,暂时创造出一具分身,把他识海内属于沐清寒的那部分凡俗灵魂注入其中,让他得以凭借这具身体进来此处。
而他的本体,现在还在由厉千劫主导,守在东海鲲兽外。
沐清寒当初一直没有搞懂自己究竟是谁,是魔帝将沐清寒夺舍,还是沐清寒获取了对方的灵魂记忆。所以对于属于沐清寒的弱小魂力,他并没有强行出手炼化掉,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看着年轻的僧侣无功而返,苏惊蛰面带微笑的看向沐清寒,
“人来世间,以自己的哭,亲人的笑开场。
你说走时,亲人在哭,那逝者的心中有没有在释然的笑呢?”
“也许吧。”
沐清寒心不在焉,他决定待会如果碰到类似的情况,要亲自出手。
为什么要这么做,沐清寒知道,算是一种执念吧。人这一生,心中总会特别渴望得到某一个人的认可。
他以前就特别佩服并且拿苏惊蛰当目标,后来与厉千劫的那部分在一起,就忘却了这个无聊的想法。
如今,这个分身中只有沐清寒,恰好又遇到了苏惊蛰,在他看来这未尝不是天意,让他在苏惊蛰面前证明自己。
机会很快就再次来临,在那年轻和尚脸上挂着有些扫兴的表情走出老妇人的大门时,又有一位年轻的男子凑到他身前。
男子面容消瘦,眼眶深深凹陷,里面带着浓重的黑眼圈,而且年岁不大,却满头白发。
“小师傅,你真能让死者起死回生吗?”
想到刚才的经历,年轻和尚这次回答的就很是全面了,
“如果死了没多久,倒是还可以带着生前的记忆。如果已经好几天了,那会有些像傀儡一样,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实际上,也不过是将死者的灵魂强行禁锢在尸体之中,让其不得解脱与超生罢了,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男子闻言,十分激动地拽住和尚的手臂,
“太好了,我娘子昨天不幸被火烧死,还没过太久,应该有机会吧?”
这下和尚恢复了自信,拍着胸脯打包票,
“放心好了,全包在我身上。”
苏惊蛰看着这憔悴不堪的男子,想着对方妻子昨天才死,一夜时间竟然变得如此模样,叹道,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沐清寒见机会来了,对着苏惊蛰说道,
“苏师兄,不必如此感慨,这次师弟我打算亲自出手帮助这家伙。”
苏惊蛰摇头,
“你想错了,我只是见那男子甚是可笑,贪恋红尘,形容瘁枯。为世间情爱悲伤至此,怕是难以长寿。
我等修士,当持三把慧剑,一断爱欲,二断烦恼,三断愚痴。”
沐清寒辩驳,这苏师兄一路顺风顺水,高高在上久了,无法同底层人共情,他沐清寒可是拼命从下面往上爬的家伙,
“普通百姓,先不说有没有修炼资质,光是那些修炼功法就被高门大户所私藏,不示与人。不得机遇,难以踏上修行之路。
而人世间又这么苦,他为什么不能沉溺于男欢女爱,与这熙攘人间醉酒同流。”
“也许吧。”
苏惊蛰照着沐清寒之前心不在焉的回答,重复了一遍。其实苏惊蛰有不同的见解,因为他是一个极其利己的人,在他看来,哪怕不能修行,首要任务也是保重自己的身体。为了个死人,让自己失魂落魄,身心俱疲,完全没有什么意义。逝者已矣,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父母,妻子,子女,或者任何人,他苏惊蛰都不会为他们流一滴眼泪。
或许在别人看来是很自私很无情,但他苏惊蛰就是这样一个人,也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男子正拉着年轻僧人往自己家赶,就被人拦住去路,他刚要发火,
“你是什么人,快让让,要是晚些耽误了我娘子的……”
僧人捂住了男子的嘴,打断了其话语,介绍道,
“沐先生可谓是佛陀转世,纠正了我西荒的教义,令立死生一同的经法。
其死禅之道,便是我死禅佛教的由来。”
年轻男子脸上带着惊讶与狐疑,
“这么年轻,你不会是骗我吧!”
僧人赶紧纠正,
“都说了,沐先生是佛陀转世,天生带着大智慧。”
沐清寒摆手,
“不必多说,你娘子在哪里,待会我一出手你便会知晓。”
男子赶紧跑到前面去带路,沐清寒让僧人先行离去,然后朝着苏惊蛰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对于苏惊蛰,年轻男子也注意到了,并且为其容颜惊艳了一瞬,但是由于心中急切挂念着他的娘子,所以没有放慢脚步。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小院子前,大门半开着,里面倒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看来这对夫妻虽然贫穷,但是并不懒惰,手脚很是勤快。
进来后,沐清寒左瞅右瞅,就是没瞅见棺材,不至于吧,他们家虽穷,但是看这男子深沉的爱意,应该不至于不为亡妻买一口棺材吧。
苏惊蛰抬手指了指灵堂上摆着的一件小木盒,沐清寒看到后满头黑线,这不单单是被烧死了,而是直接被烧成灰了!
果然,男子满目深情的盯着木盒,用力抱在怀中,来到了沐清寒面前。
不过这也难不倒我。
虽然麻烦了些,但是沐清寒还是有办法。
他伸手一甩,院中水瓮里的水流飞到空中,然后朝着地面落下,泥土被冲击的到处溅射,却被沐清寒控制在了那片直径半米左右的小区域内。
一汪泥浆形成,沐清寒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于是顾不上消耗,用真气凝为一双手。
随后便拿过男子怀中的骨灰盒,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泥浆里。
男子见状,直接红了双眼,就要冲上去找沐清寒拼命,却被苏惊蛰给控制住了。
沐清寒解释道,
“你娘子都化成灰了,想要活过来,缺个身子。
你尽管看好了,我给她捏一个。”
刚想装一下逼,沐清寒就想起来,自己现在可是连对方娘子长啥样,身材如何都不知道啊!
真是麻烦,算了,直接搜魂吧。
为了显示自己的厉害,肯定不能把这家伙弄成傻子,所以沐清寒的动作极为小心,同样的,消耗的魂力就变多了。
沐清寒先是查看了他们洞房花烛夜的记忆,不过环境有点黑,看不真切,细节方面还差点事。
沐清寒只能再度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他俩白天办事的场景。
唉,沐清寒叹了口气,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事情,结果到头来这么麻烦,算了,不去多想,直接动手开干。
真气凝成的手掌从泥坑中挖出一捧土,开始仔细捏造。
先是骨骼成型,再是五脏六腑与血肉经络,最后便是皮肤与外表的一些特质。
按照从上到下的顺序,捏完五官,然后是胸脯,最后是使用工具。
终于好了,沐清寒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天色早就暗淡了下来,他忙了快一天了。
现在黑天了也好,魂魄什么的好融进去。
紧接着又是一番操作,到了午夜时分才弄好。
男子看到那如同土塑泥偶的妻子,突然动了起来,差点给他吓得魂飞魄散。
“虽然用词有些不够恰当和贴切,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你该不会是叶公好龙吧!”
苏惊蛰出言激将。
被苏惊蛰这么一说,男子倒是没那么害怕了,试着出声,
“冬儿,是你吗,冬儿?”
泥人看着自己的双手与身体,呆愣了片刻,就被男子的声音打断。
她没有立马相认,而是朝着沐清寒磕了好几个头,然后才朝着男子跑去,同时张开了双臂,
“江郎,是我。”
沐清寒不等他们叙旧,直接提醒道,
“这具身子,不是不能沾水,少量可以,但是像洗澡这种事情,以后是不行了。
除此之外,你也不用再吃东西了,对于你们来说,这不算什么坏事,还能省下一个人的伙食费。
而且你们仍然可以行夫妻之事,不过不会有孩子。”
这时,那名叫冬儿的女子,再次下跪,
“你们是仙人吧,奴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奸人害死的!”
具体过程,她喃喃道来,原来她在西街的赵员外家当浣洗衣物的佣人,昨天赵员外的大公子赵三山喝多了酒,想要强行霸占她,她抵死不从,撞墙而死。
不料这赵三山还是趁热玷污了她,并且烧掉尸体,将她伪装成失火身亡。
“所以,还请恩公替我们主持公道。”
随着冬儿说完,男子也紧跟着跪倒在地,一同朝着苏惊蛰跟沐清寒磕头。
咚咚咚的声音响个不停,女子泥偶身躯还好,男子早就是头破血流了。
“得寸进尺,还是死了的好。”
苏惊蛰不多废话,直接把跪在地上还在磕头的二人杀死,沐清寒由于消耗过大,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阻拦不及。
看见沐清寒伸到一半,还停留在空中的手,苏惊蛰问道,
“你不会真的想替他俩,去找那个叫什么赵三山的报仇吧?”
唉,沐清寒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还是解释,
“不,我不想帮他们报仇,但是我忙了这么久,总得收点利息吧。
你倒好,直接让我徒劳无功,白干一场。”
看着倒在地上的泥偶碎片与男子尸体,苏惊蛰问道,
“就他们这种蝼蚁,有什么用处?”
他原本以为沐清寒不会告诉自己,没想到对方竟然回答了,
“你觉得我搞这么一个宗教是为了什么?
自绝地天通以来,仙人于凡间绝迹,逍遥于大罗天上。
他们现在高高在上,并不在乎那些凡俗信仰。
不过我不同,我还需要搞一些香火之力用来做手段。”
沐清寒觉得苏惊蛰应该听不太懂这些,所以话语中丝毫不加掩饰。
不过苏惊蛰明白,这宗教的香火之力,虽然有所不同,却也类似于君王的国运之力。
看似虚无缥缈,却也能发挥大作用,而沐清寒应该是有能使用它们的方法。
就像鬼道人,他导致了彭城炼狱,无数高手及七国君王都殒命于此。最后只能装成乞丐苟且偷生,结果到头来却还是死在了苏惊蛰手中,不得善终,这未尝不与那些君王身上的山河运势有关。
“所以那两个人会是你虔诚的信徒?不过才两个人而已,还这么没有自知之明,想让别人去替他们报仇,死了就死了。”
沐清寒知道是这么个道理,那俩人没啥用,死了就死了。只不过他忙了这么久,有丁点儿回报也不至于让他觉得太亏,现在倒好,他做了这么多,结果完全是一场空,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