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少主人的炽热目光和那掷地有声的磕头声,龙玄脑子急转,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薄月抬起头,脸色泛起红潮,仿佛少年一般,一扫阴霾,兴奋异常的语带颤抖的说道:“师父在上,我想跟你修习道法,求仙人成全。”
龙玄迷惑大解,想是自己适才得意忘形,在天空御剑被这人瞧见了。面对这诚意满满的公子爷,他心中大悔,就这么一个疏忽,怎么就暴露了呢?
原来这寂寥春夜,和龙玄一样睡不着的还有这神侯薄家的三少爷。这薄府是书香之家,家主薄云天喜好丹青书法,可却还有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本事,那就是修仙。
原来薄云天年少之时得遇仙人,加以援拔,对修仙之道已得初境,此时已是凝气中期的修为,但却很少显露于外。但仙法一途,对凡人来说收益不少,他位居人臣在这大元王朝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为何能得此等荣耀,跟这修法炼道密不可分。
他祖上虽也是官宦,却始终隐于朝堂,官位一直不高,几代下来也鲜有登云之势。只这薄云天自修道以来,官运亨通,家道旺盛,又用仙术屡建奇功,为这大元国君所依赖信任。
薄家家财万贯,声势滔天。但他却谨记师命,对其修道之事讳莫如深,不为外传。只在家中偶尔修习,身下三个儿子却都被他点拨教导过,所以父子三人基本可算修真之人。
这三个儿子当中,只薄月公子最为鲁钝,资质最差,加之少年不幸,心性自抑,又被两个哥哥排挤,是以在家中地位最为微薄。
兄弟间构陷攻讦之事自出生之前从未间断。一次为祖母拜寿,薄月公子精心绘画了一幅“苍松送鹤图”献做祖母寿礼。薄月虽自卑,但却天生的妙手丹青,对此一道造诣不低。这幅画本以松鹤等物做景,寓意善朴,实为祝愿祖母益寿延年之意。却被人半路掉了包,大家当众抖开画卷时,却是一幅猛虎弑老鹿的图画,图中饿虎狰狞,鹿首丫角多叉,意图恶毒,明明是在暗讽耄耋老人,死于非命。祖母当众被气得吐血,好好一场寿宴变成了悲剧。
祖母本就年高,被这么一气,那还了得。薄云天仔细拷问,薄月一脸茫然,不知原由。
薄云天本想查究此事,可又被这薄月气得不轻,此事至今未能查明。祖母三年后去世,自此便在薄月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一个侯门贵胄,尤其是作为纵横朝野的薄云天的儿子,怎么能这般愚鲁滞钝?试想,薄神候一辈子戎马于疆场,谈笑于庙堂,凭借的就是英明果敢如果儿子这般愚蠢呆傻,怎么能指望他成什么大事?好在薄云天还有两个儿子薄情薄意,他便把自己所有心血都倾注到这两个儿子身上,日渐对三子薄月冷淡起来。
这事能怪薄月吗?可侯门深似海,可能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要面对一些他不想面对的事吧!只能说他太可怜了,而且这种人的可怜没有人会同情。
无奈身处望族虽无心争宠,却也被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上。
薄月公子自小发奋图强,无奈资质平平,用他辛苦寻来的道人的话就是并无仙根。每次登山访仙,往往都是败兴而归。
被两位哥哥知道了自少不了一顿讥讽奚落,薄月本就脸皮薄怯懦,去方外想有偶获,却空惹阑珊失意,再被一激,终日愁眉不展。
在这大元王朝若要拔高无非两种途径。要么修文取仕,要么练勇从军。薄月读书之能也自一般,脑骨长歪,书都读岔了气,取仕一途早就荒了,并不做幻想。而习武从军呢,这些年访名山寻仙师,虽也无大获,却也偶有小得,至少还有一丝希望。如今这大元王朝崇尚的都是仙法道术之能,什么刀剑斧钩那些都自成了小童戏耍的把戏,上不得台面,而修仙才是这世界里习武的“武”字。如果两样都不行,那么神侯府就会将其放逐,任是侯门公子也只给银饷田地,许做一片富农而不许再做侯公子。被放逐还可偷生,可薄月心知肚明一旦落魄可就是凤凰不如鸡了,而且两个如狼似虎的哥哥会否对自己不利,也实在难说,搞不好连小命都得送掉。
这一夜,薄月本在睡前少饮了些酒,想着靠熏意入眠,刚着枕时还好,睡得也算安稳,哪曾想噩梦连连,那失意落寞之感竟连在睡梦中都缱绻缠绵不去。他在梦中唏嘘,已自睁眼可还以为身在梦中,可见神经麻木钝滞到了什么程度。
中夜清凉,他睡意全退,披了衣服取下墙上玉箫,踱到窗前凭栏吹起。他所住的院落也是整个侯府最为偏僻安静的地方,偶尔弄曲,也不会打扰到旁人。
他在这小阁楼吹曲之时,眼见下方不远处的柴房有一点灯光亮起,以为是自己惊了家仆安睡,他宅心厚慈,心下不忍便即吹了灯不复再奏,只矗立在窗口呆呆望向远方。
那小屋不大一会儿也自灭了灯,却从内闪出一个身影,只一晃就到了后院菜地。薄月以为是家里招了贼,便取下宝剑跨在腰间。他也有些半吊子道术,从床底摸出两个甲马绑在腿上,念了句咒语,甲马灵动仿佛活了一般,将他托着自二楼窗户越出朝那人影追去。
那人影身法轻便,显是身怀仙术蕴而不露,只见他轻轻巧巧翻出了墙。薄月甲马神通只持得片刻,待越出了墙时,那人影已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薄月随着脚印踅摸到了那人影出处,手握宝剑,轻挑门闩摸了进去。一阵搜索也没收获,他虽自抑,头脑却不呆傻,心想这房中平时有人居住,不过府内仆厮众多一时想不起来。但这人自柴房小屋摸出,定不是前来偷盗,否则必去老爷夫人的寝房。但半夜三更鬼鬼祟祟,难定其行是何作为,不如就给他来个守株待兔,以逸待劳。
守了半夜,他眼望苍茫月色,满腔心事又涌上心来,只望着银瀑一般的月芒轻轻窥探。这晚的月亮特别大,似乎能照亮人阴暗的心扉。突然间,他眼前一亮,只见一人自远方御剑而来,在巨大月影中来回穿梭,似要将这轮明月分割为二似的。
他凝住了神,屏住了气,在这静谧夜晚将身凑到小窗口向天空仰望。月色通亮,虽有大片阴影,却能望见御剑之人大致穿着形态。只见他发丝飞舞,衣袂飘扬,剑下之剑仿佛小船,在天空中驰骋翱翔,竟似那江中矫健的弄潮儿。神剑裹着淡淡金光,剑身与月色融为一体。大有纵横驰骋,睥睨众生之态,堪堪一个出尘仙人的模样。
薄月心中大喜,只见那剑光疾射向后院,剑芒掠过屋顶时还有微微震动。他心中喜悦兴奋极了,想自己求道学仙半生,虽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吧,却也得益不多。所拜之仙师,不是招摇撞骗之辈,就是徒有其表的二流道人。此时见到真正的仙人,那种仰慕膜拜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急忙窜出小屋,转过屋角向后一瞥,只见后院墙外散发淡淡金光,正是那神剑所发。他急欲冲出院子去哀求拜师,可微一转念,心中有了计较。这么冒冒失失的冲出去,恐怕惊走了仙人也说不定,他的神剑坐落在后院之外,说不定会翻墙进来,或者会不会是......是适才跃出去那人?
要说薄月公子头脑绝对够用,不过常年心里布满阴霾,常常妄自菲薄,使得明珠蒙尘,有长处而不得施展。
心中念想既定,便即当机立断,轻轻溜回小屋,掩了门,一切如故,才发生了后来的故事。
龙玄一看是少主人,心中一乱,适才得意忘形,又是空寂夜晚,断想不到自己的处所居然摸进个人来。他眼珠一转,腹部一动,打了个饱嗝出来,假意失态,忙俯身下拜。
口里胡乱编排道:“三少爷恕罪,小的嘴滑,半夜出去寻酒喝,失于职守,罪不可恕,罪大恶极......”赔罪悔恨之词络绎不绝,可说了几句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见薄月以比他更快的速度跪了下去,将光洁滑嫩的一颗尊贵头颅狠命杵在地上,一个劲的磕着,直磕的通通作响。
龙玄见状,急忙起身去搀他。
薄月抬起头额角已流出了鲜血,一张脸热切而坚定,紧紧咬着嘴角,那表情有些令人恐怖,却无时不透出一种渴望倾慕之态。
龙玄的奴才样装得十足,场面话说的也溜。他恭敬的搀扶起薄月,嘴里还在絮叨:“公子你这是为何,快起来,快起来,折煞小人了。”
薄月嘴唇都要咬出血了,自己半生坎坷,每日价都在屈辱和讥讽中度日。今日得遇高人,势必不会放手,誓要拜入仙门,修习法术,从此咸鱼翻身,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