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龙玄醒来时已日上三竿,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铺”——就是那堆干草。小白已不在,龙玄知道这货是去东山顶吸食紫气去了,蛇性属阴,小白却又是龙裔,龙乃阴阳交汇之灵,所以修炼之时必须要顾及阴阳调和,所以小白每天都要吸食初生金乌的第一缕紫气将养自身。
澹台墨告诉它蛇类修仙的最高巅峰就是八部天龙,那是佛教众神之中的翘楚。要效仿它的成仙之路,就必须行善积德,广布泽恩于世人。小白对澹台墨言听计从,对其说教无不一一凛遵。日复一日的坚持行善,目标是行满十万九千八百七十六件善事方可罢休。
从此,山上山下每天都会看到一条忙碌的白蛇的身影在寻找做善事的机会。小白本身已修炼达三百余年,可化法神,粗通仙法,对做善事来说帮益不小。它做的善事也是五花八门,包括救跌入山间的樵夫,(虽然对方见到能蔽日月的庞大蛇躯简直比摔死还难过),还有化作龙舟停立江边为人摆渡(如果不是一个喷嚏现了本身,这确实是一件极大的善事。)它的行善之路可谓磕磕绊绊,极不顺利,修仙之心却是无比坚定,一晃就是三四年过去了,始终坚持如一,终日不懈。每次做完善事,澹台墨都命龙玄在墙壁上画上一道横线以做记录。
如今这墙上的横线密密麻麻,紧密无间,再也难以找到下笔的地方了。龙玄看着墙壁,苦笑一声,寻思着是否再找另一面墙用,毕竟小白一天到晚也不容易。
龙玄盛了清水洗脸,简单漱了一下口,看师父还在草堆里酣睡也未去叫醒他。琢磨着出去附近林里弄点什么野果之类的充作早饭,迈出了庙门,顺着一条小径往林中走去。
一阵凉风吹过,龙玄打了个冷战,接着寒意袭来,竟令人忍不住打颤。片刻后又恢复正常,头顶东日正浓,林内气流清新。
龙玄此时却感到些微不适,心悸得厉害,突然之间有些心神不宁。右眼皮一个劲的跳个不停,起初还没在意,后来越来越激烈,内心里竟升出了一种莫名的惶恐之感。
他不知所以,却突然之间想回寺里和师父在一起,而且是迫不及待。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仿佛眼前的世界要和自己决裂一般,又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那似曾相识的感觉时时若隐若现的出现在心头。这种感觉,就像曾经死去的那次一样呢!
龙玄一个激灵,幡然感觉不妙,也不再往林子深处里去了,急忙转身返了回来。走到盘龙寺近处细细打量,红瓦青檐,凹陷之处鳞光闪烁,与常无异。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想是早晨起得猛了,又没吃早饭,有些不适罢了。言念及此,却还是忍不住迈步进寺。
寺内一切如旧,神台之前空空荡荡,无头佛祖傲对八方。只一侧的草堆中,师父端坐如山,面容庄肃,与平时大异。龙玄有些蹊跷,走近前去给师父请安。
澹台墨平时都是午后才惺忪起床,而且虽自称道仙却从未见过他打坐入定,这般神态龙玄和他生活了十几年都没见到过。
龙玄置身于前,澹台墨视若罔闻,双目中含着悲愤,手指做着一个掐诀的姿势久久不动,龙玄只好这么守着他。
半晌,澹台墨徐徐吐出一口长气,短叹道:“该来的,躲不过...该来的,躲不过”如此重复了数声。
龙玄心中纳罕,见师父神色怪异,神情有些痴迷也不敢打扰。澹台墨自顾自的低吟数遍,眼中竟溢出了泪水。顺着不甚清洁的脸庞滑下,竟冲出了两行白印。这泪水有不甘,有仇恨,有许多许多说不出的意味。
澹台墨看了一眼龙玄,无比郑重的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说。”龙玄依言走近,与师父对面而做。
澹台墨待龙玄坐定凝视着他又是一声轻叹:“今日我有大难临头,你我相遇相处时日不短,名虽师徒,其实有名无实,我不教你道法,只教你简单吞吐气功和防身招式,一方面是想让你练好体魄,为我挑水种菜,另一方面也是不想你卷入修仙界的无休纷争中去。什么仙道逍遥,长老不死都不如一个普通人无忧无虑活个短短几十年那么快乐。我对你的苦心希望你能懂。你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团,我也不太清楚,你胸口的烙印就当年的信物,至于那枚金锁..咳”说到这里脸面有些泛红,“在山下狂沙镇里的复来当铺。”
龙玄听到“大难临头”四个字脸色倏变,其他的事情也就不那么在乎了。一时想不出师父结了什么仇家,他虽行为不止,作派荒诞,却不是那种与人为恶之人。听这口气,对方定是要取了他性命一般。
澹台墨的脸上的紧张之色更甚,令龙玄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期间龙玄脸上表情变幻数次,听完师父嘱托一脸错愕不置可否的看着他。
澹台墨也不理会龙玄此时感受和反应,吩咐完后如释重负道:“我宗门能否继续传承下去,就全都着落在你一人身上了,以后你可要仔细珍重了,你肩上的担子可是不轻。”说完重重望了龙玄一阵,阖了双目,再不发一言。
龙玄心中惊悸,没想到以为终身自在的生活竟在一夜之间大起变故,又肩负了重大责任,一时间想推脱逃避,师父竟不理会,只好默默对坐不语。
大殿之中一片寂然,龙玄潜意识里居然感到和师父相处的时光正像融化的冰雪般一点点的缩短消失,心中怅然无比。眼前这老人虽不是自己血亲,却是这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虽然自小就被他颐指气使,如对童仆一般,却也有许多好的地方。想起自己未出襁褓便和师父相依为命,当时未及周岁,这么个连自己都懒得照顾的人居然能把别人拉扯大,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还有自己年幼时有次偶感风寒,老头儿背着自己走街串巷的求医为己治病,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他才开始拆毁寺内物品变卖,说到底还是为了付给大夫诊金为自己医病。师父实在对我不薄啊,我能活生生硬朗朗站在这就能说明一切,不然早就暴尸荒野,做那山中野兽口中之食了。
龙玄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眼中竟不知何时已饱含了热泪,此时他心中打定主意,一定和师父相依至死,不离不弃。
正思忖间,澹台墨眼睛霍的一亮,其中精光四溢,神威凛凛,只见他竭力压低声音说道:“他来了..现在已到了上山的路上,你快躲起来!”
“师父!我跟你在一起!死也死一起!”龙玄活了两辈子没这么勇敢过,这一刻坚定无比的喊道。
“狗屁!你死没有任何意义!记住我跟你说的话!”澹台墨怒喝。
谁也没有想到这两句话竟是师父的最后遗言。
澹台墨见龙玄执意陪葬有些怒意,当下也不多做劝阻。只长臂轻舒,下身不动,拿住龙玄腰眼,轻轻一抛,道术显威,百多斤的大小伙子像一片羽毛般飞了起来,朝着无头佛像疾掠而去,噗通一声顺着断头黑洞一头栽了进去。
澹台墨右手掐诀,左手平展拖住,口中念念有词,对着佛像一指,一道紫光从指间激射而出。佛像顿时通体罩上一层光晕,这是宗门秘术“匿声诀”,能隐匿人的气息,是一门高深的功法。他多年未曾出手,这时使出仙法却丝毫没有生疏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