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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发觉儿子神色好像不太对劲,过来拉他。

儿子脸白得像纸不说,拉着他的胳膊还能摸到正在发抖,抖得像筛子。

“你是不是冷了,”老母亲关切地唠叨着,“我就说你这西装不顶风,没几天就入冬了,还得穿上妈给你做的棉袄,知道不,成军?”

远处的男人静静看着这个彼时一同进了组织后,曾亲如兄弟的男人。

他沙哑开口,“成军,好久不见。”

王秘书一颤。

他没有接话,去推自己老妈,干涩道:“妈……你先上楼……”

“王叔叔,为什么要奶奶上楼?该吃饭了呢!”

少女摆着碗筷,毫不见外地笑着走过来搀住王秘书的母亲,往餐桌走。

“奶奶,菜我都乖乖摆好了哟!”

老母亲立刻喜笑颜开,“好,好,黛黛真懂事,你饿了吧?吃饭,咱们吃饭!”

看着那个女孩挽着老妈的胳膊、二人一副祖孙亲近的模样,王秘书脑血管狠狠突突几下。

一股寒凉之意从脚心直升天灵盖。

他派来保护老母亲的人一声不吭,没有任何回应,大概率是瞬息间已经被这煞星解决掉了……

“成军,吃饭吧。”

老母亲回头招手唤他。

餐桌上。

少女坐在老奶奶身边,亲昵地帮老人布菜倒汤,麻利得很。

把老人感动地直抹眼泪。

孙子孙女和儿媳妇出国多年,儿子又忙于事业很少回来,这个家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有人味儿了!

真好,真好啊!

对面两个男人并肩而坐。

静默无言。

王成军垂着头,拿着筷子的手抖动得越发厉害。

他身旁的这个男人的右手不大灵便、戴着手套难以夹菜,正缓缓褪去了右手上戴的单只手套,露出了手套下隐藏的生硬假肢来。

他早知男人手断了,却是二十年后第一次亲眼所见。

“哎呀,小川,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发现这位自称是王成军的以前同事和好友的男人竟然是右手断臂的残疾人,老人惊叫一声。

“没什么,只是……一点意外。”

男人微笑,与老人说着话。

“真是造孽啊,没了手肯定很不方便吧……”

老人自以为这手臂是意外事故,唏嘘一番。

“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男人笑笑,目光却一侧,落在一旁的王成军身上,“成军,我们真是很多年没见了啊。”

足足有……

二十年了。

最后一次见面那天早上,二人还是你为我打饭、我为你占座的好兄弟。

转瞬,这位好兄弟背后捅了自己一刀,当着无数记者坚称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变态、是个早有预谋攀夺富贵的疯子……

兄弟情谊灰飞烟灭。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王成军的额头上划下,途经双眼,煞得他睁不开,眼前一片模糊。

“先吃饭,一会儿你们再叙旧!”

老人未觉出不对劲来,笑呵呵地拉着旁边少女的手,“黛黛,来多吃点这鱼,鱼最补脑子了,你现在学习紧任务重,一定要多吃点!”

少女语笑晏晏,“知道啦奶奶,我不客气喽!”

这顿饭,除了王成军觉得度秒如年、食不下咽以外。

其他人都吃得很香,和谐极了。

饭后。

老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哎呦,年纪大了,容易犯困,”老人有点不好意思,“我先上楼睡会,你们那么多年没见了, 好好聊聊,好好聊聊啊!”

目送老人上楼,身影不见。

楼上很快响起了一声关门的吱嘎声后。

王成军再也演不下去镇静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男人面前,眼中很快有了泪花,悲声哭道:“川哥,川哥……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

这个多年来身居高位、离副市长一步之遥的男人,这一刻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抽噎着、哭泣着。

“川哥……好陌生的称呼啊。”

江见川喃喃。

已经许多人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

犹记那时二人前后脚进了组织,王成军就是这样每天喊他川哥川哥,亲如兄弟。

他们说好一辈子互相照应,一起努力为民众做事,一起从草苗成长为参天大树。

王成军听言一颤。

似乎也想起了那些单纯美好的岁月。

为了往上爬攀附朱循,他背叛了江见川,二人一起设下圈套害得江见川锒铛入狱……

“我不是东西,川哥!”

王成军咬紧牙关,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当年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才受了那姓朱的迷惑,被拉上贼船干了坏事!求求你们,别动我家人,别动我妈!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不停地低声推脱着责任,哀求着放过,卑微极了。

“哦?”

少女双手抄着裤兜,俯身看他。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星眸闪烁间,似乎兴致盎然。

……

夜里醒来。

老人坐起床边,不知睡了多久。

“成军应该回去了吧?”

她嘟囔着,起身扶着楼梯慢悠悠下楼,却在尽头上看到了自己的儿子的背影坐在台阶上,一楼没有开灯,他指尖只有一点烟火光亮闪烁明灭。

“儿子,你还没走啊。”

她喊着。

王成军转过头来。

老人眯起眼睛,隐约看着儿子双眼似乎血丝蔓延,一片血红。

她有些不安。

“妈。”

王成军摁灭烟头站起身,走到老人身旁。

“哎。”

老太太昂头看他。

王成军心中百味杂陈。

七十老母身体圆胖,可个头越发矮了,只到他的胸口。

“妈,以后你有什么事就找虎子,他是你侄子,收了我那么多东西,千万别跟他客气,知道吗?还有马上入冬了,你那老寒腿受不住冻,得记得穿上你儿媳妇买的保暖护膝,你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至少活到九十九……”

王成军喃喃说着。

“怎么了这是?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老太太纳闷地看着他。

儿子的啰啰嗦嗦一反常态,总让她觉得怪怪的……

就好像,在交代后事一般?

这个想法让老太太一惊,吓得抓住了他的胳膊,“儿子啊,你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没贪污吧?不能做对不起组织的事啊!”

对于她这个农村老太太来说,贪污已经是极重的罪了。

“妈,你想多了,我就是……可能明天要出一个长差,得出国,很长时间不回来,不能经常来看你了,这不是心里有点放不下嘛。”

王成军嘴角无力地提了提。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出国就出嘛,都是为人民服务!”

老太太顿时松了口气,安慰他。

“你别担心你老娘,这些年你给我打的钱够花十辈子的,再说我自己还有小金库呢,放心吧。”

“您还存小金库啊。”

王成军说着。

“我爸要知道了都得气得活过来。”

老太太怒骂,“你这孩子,那老东西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提他做什么!多晦气!”

男人笑笑,起身拿起西装外套,拉开门。

“那,妈……我走了。”

老太太摆着手,“走吧,走吧。”

男人最后深深看了自己老母亲那布满风霜的苍老面庞一眼。

转身,走进渐入寒冬的黑沉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