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纵使是傍晚,热气也并未消散多少。
郑丝萝换了一身青衣素衫,不施粉黛,带着晴莺缓步去往安华殿。
今日是十二皇子的冥诞,那孩子托生在皇家也算是造孽,郑丝萝做事喜欢周全,给他周全了身后事,也当积德了。
“怡妹妹?”郑丝萝柔声唤道。
只是怡贵嫔不知怎得,一脸怔怔的瘫坐蒲团上,双眸空洞无光,不闻窗外事。
在身旁伺候的素青抹了一把泪:“温妃娘娘恕罪,我们娘娘是受不住母子生离的痛,这才晃了心神。”
“可请了太医?”郑丝萝面露不忍:“也是本宫不够心细,应该多来陪陪妹妹的。”
“温妃娘娘今晚能来已经是最宽慰我们娘娘了。”素青苦笑:“自从十二皇子去世后,满宫里也只有温妃娘娘还惦记着了,逢七祭奠从不缺席。”
“恕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今日好歹也是十二皇子的冥诞啊,便是十二皇子无福去了,那也不该这般凄凉。”
郑丝萝暗自叹了口气,在这宫里能被惦记着每年大办冥寿的,除了已故的大皇子,也没别人了。
便是她的祈儿,也只是每年郑丝萝早早的来烧上一柱香。
所以说,空有个太子名头有什么用,照旧人死如灯灭,不值别人提。
“怡妹妹这段身子不好,你多费些心,若有需要,尽管去蒹葭宫。”郑丝萝见怡贵嫔这么久都未动一下,便知道今日她们俩是说不上话了。
好在她来也只是走个过场,并不打紧。
晴莺适时递上一个小包裹,郑丝萝轻轻打开,里面是她绣好的一件百福衣。
“本宫曾听闻民间有种说法,若是孩童身子弱,可去求来百家布,拼凑成一件小衣,孩童穿上可保平安,本宫愿想着待做好后,赠予小十二,却不成想…”
郑丝萝秀眉低落:“素青,到底是本宫的心意,小十二生前没穿上,就把它烧去吧,让这件百福衣为小十二多积些阴德吧。”
素青郑重接过来:“是,奴婢替十二皇子多谢娘娘疼爱。”
郑丝萝亲眼见着百福衣被焚烧干净,这才转身离开,面容上的愁眉不展,直到回了蒹葭宫才消失殆尽。
丽珠早早备好热水为郑丝萝净手敷面。
“娘娘,您这段时候绣往生经绣百福衣,熬了不少夜,日后总算能好好歇歇眼了。”丽珠道
热帕子覆在眼上,舒服的郑丝萝骨头都软了,闻言回道:“左不过一些身后名,做的圆满些费不了多大的事,况且方才在安华殿本宫见那怡贵嫔的模样,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丽珠一乐:“那秦贵妃想来也笑不了几天了。”
“谁知道呢,钱顺仪原看着心计也挺深的,躲在皇后身后暗度陈仓本事不错,怎么玩起正大光明的计谋却这么无用。”郑丝萝嗤笑:“跟张皇后两人联手都能让秦贵妃躲过去,幸好本宫有后手,不然又要如秦贵妃的愿了。”
原本郑丝萝可没想把凝贵嫔遇喜一事告知皇后和钱顺仪的,早就有蓁妃在盯着,她又何苦费心。
想着钱顺仪和秦贵妃先针锋相对一局,给秦贵妃先刺一刀而后蓁妃出手会更顺利,谁能想到她都推到这种地步了。
钱顺仪和张皇后竟还压不过秦贵妃。
郑丝萝想到此不由得佩服绿澜,当真是个一心为主的好奴婢,可惜不是她身边的。
“娘娘算无遗策,一点小波折,没什么的,接下来就看蓁妃要如何行事了。”晴莺笑道。
郑丝萝勾唇,蓁妃的手段应在怡贵嫔身上,一个因为失了孩子而失心疯的母亲。
日日夜不能寐,思念儿子在九泉之下是否安然无恙,机缘巧合下竟得知害了自己儿子的凶手另有其人,报仇便理所应当。
十二皇子去世的那天,郑丝萝就察觉到怡贵嫔宫中所焚香料有异。
但她并未多言,蓁妃剑指秦贵妃与她不谋而合,便只能顺水推舟了。
怡贵嫔与郑丝萝无仇,但亦无恩,二人不过是互相利用。
怡贵嫔入宫举步维艰,她想有个站稳脚跟的机会,想生下皇子,这些郑丝萝都助她实现。
作为交换,她要允许郑丝萝冷眼旁观…
八月十五中秋家宴
张皇后失了宫权,操办宴会一事便交由秦贵妃。
秦贵妃心中惦念着凝贵嫔的肚子,虽交代了她无事不要出甘露殿,可十五家宴,命妇朝拜,阖宫妃嫔尽在,凝贵嫔也必须出席。
宴会还未开始,郑丝萝端坐在位,与过来请安的命妇们闲聊着打发时间。
凝贵嫔一行浩浩荡荡的踏进来时,殿中窃窃交谈声都一顿。
郑丝萝抿了口热茶,遮去笑意,这秦贵妃可算是把杯弓蛇影学的透透的。
凝贵嫔身边伺候的宫人人数,可是连张皇后都甘拜下风。
张皇后见此情形,心中亦是不快,区区贵嫔,不过有孕罢了,竟要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当真是狂妄。
凝贵嫔落座后,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打量,面上不由得显露几分羞耻。
她也不想的,这都是妙人姐姐的安排,怕会有人不长眼的,再冲撞了她。
可自己也是早早的就说了,怎么可能会有那等胆大包天之辈,敢在大宴上动手脚。
万一无事发生,再入了陛下的眼,岂非会在陛下心中留下她们秦家恃宠生娇的罪名。
但妙人姐姐却丝毫不在意,反而对着她斥责:“是你把宫里的女人想的太好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谁会管你在何处,若想动手,哪怕是陛下眼前她们都敢动手。”
“本宫才不在乎陛下会觉得秦家恃宠生娇,没有皇子才是大忌,只要咱们家有了皇子,陛下到时候就算有天大的不满,也会烟消云散!”
凝贵嫔比之秦贵妃少了些警惕心,只觉得有点大惊小怪,一整个宴会上都有几分闷闷不乐。
待衍庆帝酒过三巡后,凝贵嫔几乎是掐着时候请旨告退。
衍庆帝看在她怀着孩子的份上,大手一挥就让凝贵嫔带人回去了。
郑丝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便又坐上观壁去了,静待结果。
蓁妃张皇后可不是个循规蹈矩之辈,秦贵妃把她们猜的很准,是以才派了这么些人跟上。
如今郑丝萝就看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酉时末,宫宴散场。
郑丝萝喝的微醺,被晴莺芳兰扶着回了蒹葭宫,几乎是刚到,甘露殿便喧嚣起来。
这时丹霞莲步轻移到殿内,禀报道:“娘娘,听说凝贵嫔退了宴会后,路上不知怎么就起来心思非要到太液池边看景,宫人们拗不过,便护着她去了,却不想突然一桶油从天而降,宫人们惊吓之余,大多都被滑的摔了个四丫八叉。”
“但好在凝贵嫔被护的很好,并未浇上油,贴身的两个宫女见情况不妙,扶着凝贵嫔要回去,刚走没一会儿,怡贵嫔突然就从假山中窜出来,对着凝贵嫔就拳打脚踢,招招都是狠手。”
“凝贵嫔当场就被打的昏死过去,身下血流成河。”
“怡贵嫔就只一人,平日里也是娇生惯养的,那两个宫女就没拦住?”郑丝萝问。
“方才陛下也是这般发问,那两个宫女却说怡贵嫔不知怎的,力大如牛,她们根本不敌。”丹霞眨眨眼。
闻言,郑丝萝更加好奇,蓁妃这手段倒是没见过。
丹霞继续道:“后来陛下派人去请怡贵嫔,却发觉那两个宫女所言确有其事,怡贵嫔突然天生神力,三五个嬷嬷都没按住。”
“有意思。”郑丝萝眼神闪了闪:“晴莺,凝贵嫔出事,本宫不好不去,但本宫今晚在宴席上贪杯,这头实在是晕,一会儿你替本宫走一遭,看看是有什么咱们蒹葭宫能帮的上忙的。”
“是,娘娘。”晴莺应下。
秦贵妃现下是怒火中烧,前段时间被张皇后和钱顺仪打上门来,都没这般恨过。
如今看着满殿面上是来帮忙,事实上确是来看笑话的贱人们,恨不得干脆一人一碗毒药,全给她们送上西天!
郑丝萝没来,秦贵妃没在意,她如今在意的,只有秦家没有未来的日后了。
衍庆帝本就不大想纳秦家的姑娘,如今出来凝贵嫔一事,更是有理由。
以往秦贵妃总笑张皇后没用,好好的原配夫妻情分,硬是被她作没了。
如今看来,她秦妙人比之张合贤又好几分,好歹张家还有个后族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