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夜色昏暗,深冬的寒意笼罩着大地,衍庆帝撇开座驾,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踏进凤藻宫。
这座曾经哪怕深夜都是灯火鼎盛的宫殿,如今也因为主子“病”了,而黯淡无光。
门口也没有守着伺候的下人,衍庆帝走到内寝门口,隔着屏风隐隐约约的望着多日不见的发妻。
自成亲来,今年还是他们头一次没在一起过年。
“娘娘,夜深了,您不如明日再做吧,省的伤眼睛。”雪云柔声劝道。
“无妨。”张皇后手不停歇,俯首浅笑:“陛下最喜欢穿本宫纳的千层底了,快要开朝了,不好耽误。”
“可陛下又不来,您做了也送不出去啊…”
雪云心有不甘,自家主子是皇后,身份尊贵,陛下为了几个区区妃妾,这么伤发妻的脸面,良心何在?
更何况,今日又是那么特别的一天,思及此,雪云对衍庆帝也有几分埋怨。
“再怎么样,陛下也不能让娘娘今日出不去,今天可是大皇子的冥寿,娘娘这个做母亲的不在,万一下面的人不用心,再怠慢了大皇子可怎么好!”
“不会的,陛下会照看好的。”提及长子,张皇后拿针的手蓦然一颤,嘴边浮起一抹苦涩,一滴泪悄无声息的就落下了。
“武儿他最懂事了,肯定不会怪本宫的…”
“娘娘…”雪云声音哽咽。
“好了,你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这下,还未说出口的话,雪云也没法说了,只能忧心忡忡的退出寝殿。
然而,刚过寝殿口,就见衍庆帝面目严峻的静立在那,周身气息悲凉晦暗。
雪云的脸霎时间血色尽失,刚才她说的话,无人听见便罢了,听见了就是大逆不道。
雪云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咽了一小口唾沫,惶恐忐忑道:“陛下…奴奴婢…”
“滚。”衍庆帝冷冷道。
“是…是,奴婢多谢陛下开恩。”雪云如蒙大赦,跌跌撞撞的退了出去。
到了殿门外,冬日的寒气扑面而来,冷的人一激灵,雪云蓦然醒神,这才觉得自己活了下来。
“娘娘,剩下的就看您了!”
内寝,衍庆帝与张皇后左右分坐,良久后,衍庆帝开口打破凝滞。
“合贤,武儿的冥寿是大伴亲自去办的,没有出错,你可以放心。”
“多谢陛下,臣妾晓得了。”多日不见,张皇后已然消瘦一圈,面上也带着无欲无求,似乎对衍庆帝来并无期待。
一句话后,二人又是沉默,可衍庆帝忘不了刚才看到的一幕,侧首看到桌上正在缝制的千层底,眉眼不知不觉间就染上一层伤感。
他与合贤没想到也有相坐无话的一日。
“合贤…你的身子如何?”
“呵呵。”张皇后嗤笑,眼睛半阖,不在意的道:“臣妾的身子如何,陛下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您足足二十六日没有再踏足凤藻宫,来了便要开口讽刺臣妾吗?”
张皇后话间夹枪带棒,无不在说对衍庆帝的不满。
衍庆帝被刺了一脸,心头也上了几分火气,“看来这二十六日的养病,对皇后来说毫无作用,倒是朕有些急切了!”
“陛下是急着废了臣妾吗?”张皇后嘲弄道:“倒叫陛下失望了,臣妾不仅身体康健,还死不悔改!”
“臣妾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有什么错,您是臣妾的夫君,臣妾为您生儿育女才是正经,那些妾室凭什么也配!”
隐藏多年,张皇后把自己善妒的一面终于显露出来,带着对衍庆帝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可你先是皇后才是朕的妻子!”衍庆帝只觉得心惊,成亲十七载,他竟然不知道妻子还有这一面!
“臣妾宁愿不当这个皇后!”张皇后一字一句,尽是心酸,“我这辈子只想做的,只是一个人的妻子,与他白首不离的妻子,而非是高处不胜寒的皇后。”
张皇后眼中吣着泪水,眼圈泛红,眼底凄楚又绝望:“成亲前一晚,母亲就曾断言,臣妾与陛下做不来恩爱夫妻,只因臣妾读了太多书,性子似柔但傲,不是个会容忍的性子。”
“陛下是皇子,以后身边肯定不会只有臣妾一人,到那时候一个又一个的女子,迟早会逼疯臣妾,夫妻情断指日可待。”
说着,张皇后的声音越发哽咽,泪水也顺着脸颊滴落,衍庆帝心头一慌,妻子在他面前从未有过如此凄凉的样子,到底是多年夫妻情分,他怎么舍得。
“合贤,朕从未想过与你诀别。”衍庆帝不由得心疼起来。
“您是没想过,可您已经做出来了。”张皇后苦笑不已。
“这二十六日臣妾日日都在想,若当初没有与您相识就好了,那样臣妾在您心里,或许能留下几分美好,也不至于有今日的撕心裂肺。”
“如今说的再多也是枉然,事情已然到了母亲所说的情断之时,臣妾求陛下看在笙儿和仁儿的份上,给臣妾留几分体面吧。”
张皇后盈盈下跪,清减的腰肢越发明显,认命的闭眼等着衍庆帝废后的旨意。
“合贤!”可衍庆帝哪里受得了她这副模样,再也忍不住俯身拥她入怀。
紧紧搂着张皇后斩钉截铁道:“朕从来没有想过背弃你,今日来也是想与你和好,你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今生今世都不会变!”
“可陛下为何要这样对臣妾?”张皇后被抱得紧,挣扎不开便也卸了力,就这样开始质问衍庆帝。
“爱之深责之切,朕是太生气了,气你不懂的一点分寸,任性妄为!作为正妻让妾室避孕,这放在寻常人家本没什么,可咱们这是皇室,这事一旦传出去便是丑闻,天下人只会说你善妒成性,不堪后位。”
“到时候你让咱们的孩子如何自处,你让朕又如何自处,难不成要顺着民意废了你吗?”
衍庆帝苦口婆心,初时得知他确是有几分对张皇后的不满,自己半生都被困于子嗣不丰,她又不是不知道。
却还要往自己伤口上撒盐,可慢慢的回想到曾经,还是情谊占了上风,觉得她也是为了自身着想。
这样下来,到最后便只剩后怕,幸好这事没传出去,否则那真是后患无穷。
所以他才借着母后的手尽力抚慰苗氏邵氏,连没了的田氏周氏都没拉下,只怕做的不够好,再牵扯出风波。
这份情,合贤怎么就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