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归义军之事,亦是有缘故的
自从建立了侍从右司的情报机关以后,归义军一直是袁袭头号关注的对象之一,与长安同级别。
而且因为之前和张淮深的焉支山盟约,双方互相派驻了官员,也利于侍从右司的侦查展开。
到了此时,对于整个归义军势力,李业说不上了如指掌,但内里一举一动,却皆有感知。
从袁袭最新总结而来的汇报,李业得知,归义军内部的矛盾已经相当激化了。
甚至说,李业的到来,更加激化了他们的矛盾。
本来,归义军内部,就存在以张淮深为首,与张淮鼎为首的李氏、宋氏等大族对峙情况。
张淮深虽然名义上,是归义军的领导人,可归义军毕竟是二十多年前,张议潮建立的武装,其中许多遗留到现在的元老,论资历和威望,丝毫不下于张淮深。
最典型的便是此时担任瓜州刺史,并统领军权的索勋,其人还是张议潮的女婿,与张淮鼎等人走得很近。
在李业纳张淮深女儿为妾,双方有了一定的姻亲关系后,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原本张淮鼎和李氏豪族,还想争取李业对他们的支持,对付张淮深,可李业与张淮深的关系加深却断绝了他们的念想。
自古以来,内部政变,总是喜欢寻求外部势力的帮助。
于是乎,张淮鼎他们便把目光投向了归义军周边的另一股势力,甘州以及高昌回鹘。
这就不是李业能够容忍的了,归义军内部斗争如何他可以不管,但总的而言,李业是希望能接管一个,保持汉人政权的归义军,却决不允许回鹘势力任意染指的。
于是乎,在知晓了沙州刺史索勋,正在秘密策划政变,并且积极联络甘州回鹘以后,李业便将干涉吞并归义军的议程,抛了出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早在来灵州之前,敬翔给李业的战略谋划中,就包括了归义军。
只是,人家毕竟不是党项、吐蕃,而是正儿八经朝廷任命,当年还为国家立下过殊勋的西北一柱。
所以李业不可能直接通过兼并战争,来达成目的,并且他对张淮深,也是有几分尊敬的。
现在,既然归义军内部,已经把这个机会给了出来,李业就断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杨师厚事前,也已经知晓了具体情况,若此番动武,李业肯定是要亲征的,但具体军事指挥,却是作为河西军都指挥使的杨师厚负责。
他忍不住询问道
“只是不知多久动手?我在军中也好有所准备。”
李业稍顿思索,回复道
“估计也就是三五月的光景,你先让人以征缴蕃部贡税的名义,让部分将士,往焉支山方向移动,切勿打草惊蛇。”
杨师厚颔首,按照之前几人的决议,此次行动的主角便是河西军,朔方、陇右、效节三军都不介入。
李业紧接着检阅完各阵军士后,便按照常例,召见前些日子,于军中例行比武中表现优异的将士,勉励奖赏,随后又向全军宣布犒赏。
引得众人欢呼,此时藩镇军士没有固定军饷,全凭赏赐。
但李业主政灵州以后,就开始致力于把赏赐规范化,按照每年节日,定期颁发十次,加上临战时的加赏,逐渐把赏赐变得和军饷差不多了。
当然,其余三部也不是没有任务,可以预见的是,在大顺元年秋后,凉军将开始进一步在军事上,加紧对外扩张步伐。
除了西面河西军对归义军的干涉外,北面,李业决定纠集朔方、效节两军,继续向北用兵,把势力推进到河套平原,并且越过长城和黄河,深入草原,打击威慑回鹘势力。
而南面,陇右军将从河湟出发,沿着到蜀中的路线,进一步深入吐蕃,慑服当地杂蕃,从而打通从河陇到蜀中的交通线路,为日后入蜀做准备。
三个战场,几乎是同时进行,现有的近四万野战军,均要参与战斗,对于财政后勤而言,不是个小负担。
到光启三年末,针对治下州县的户口估计工作,已经了结。
从张承业统计出来的数据看,整个凉国十五州,汉民约十八到二十万户,蕃民约十五至十七万户。
中间的误差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年头政权只能保持在县一级,再往下,只能依靠宗族、乡老这些地主统计上报了。
反而是蕃部,主要是靠军队进行,数据比较清晰。
总的而言,约三十七万户,养四万兵,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军士的待遇很好,基本相当于养一个小地主,平均约十户,就要养一个职业士兵,称得上穷兵黩武。
尤其李业又不是寻常军阀,不愿意如秦宗权之辈那般,对百姓肆意搜掠压榨。
最后结果就是,去年全年财政收入,超过九成都用在了军费上,其中七成,都给士兵军官发了赏赐。
导致州县官僚机构,只好尽可能精简。
虽说在凉国政权内部,文武官员基本能保持平衡,但文官机构的俸禄与经费,完全没办法和武夫们比,更不要说什么民政支出了。
毫不过分的说,此时的凉国,还是个标准的军阀政权。
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李业倒是不太担心军队的战力,更多担心的,还是财政和后勤是否能负担。
为此,李业专门组建了一个,以张承业为主,敬翔为副,包括李愚、牛峤、王锴等人的临时统筹组,督导粮税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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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张淮深主政以后,诡异军周边形势日益不利,导致势力逐渐收缩,军力也开始有所匮乏。
张议潮时期,“六郡山河,宛然而旧”的情景已经逝去。
敦煌的汉家户口虽然不算少,但毕竟只有瓜沙两州,拢共数万户而已。
仅凭借汉人豪族武装,是远不能在西北扎下根来的。
于是乎,从张议潮时期开始,归义军政权就开始有意,与周边回鹘、龙家等部族合作,容许他们在境内放牧,同时也出壮丁,参与归义军的武装。
至此时,归义军约有汉蕃混杂的步骑大军,约一万四千。
这个数字不算小,放在中原,也是个中游藩镇了。
其中,约四千人,为张淮深直属,相当于衙军,归义军由于一直孤悬西北,衙军倒是没有养成中原藩镇那种坏习惯,都比较忠诚。
而其余近万人,都隶属于瓜、沙、甘、伊等州的汉家豪族,与藩族部落,二者数量相当。
之所以能以不足十万户养一万四千大军,乃是由于处在诸多势力交错间,令归义军几州养成了全民皆兵,家家出丁的习惯。
若是大动员,其实还能多出两三万来。
只是,这样的军队,战力和武备,肯定没法和内地藩镇比较。
瓜州晋昌县,瓜州刺史衙门
说起瓜州一般人也许不知道,但说到玉门关,就比较知名了。
唐代玉门关便在瓜州
而晋昌县,最开始就是为了壮大玉门关设立的州县。
原本沦陷于吐蕃后,被废除,为张议潮恢复
此时,这兼具唐人与西域风格的衙署签厅内,一名身披甲胄,虎背熊腰的大胡子中年人,沉声向身前几人道
“沙州那边,恐怕已经有所察觉了!”
其人正是归义军瓜州刺史,张议潮女婿,索勋
索勋如今年岁已过五十,他的资历相当老
乃是第一波跟随张议潮,在敦煌发动了对吐蕃贵族起义的,本地豪族青年。
也正因如此,他对张议潮临死前,让张淮深继承位置,相当不满。
说起来,索勋现在是通过和张淮鼎、李氏等联合,对付张淮深,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索勋从来就没打算把位置交给张淮鼎这个“嫡嗣”。
作为张议潮的女婿,又是现存归义军中资历最高者,他要取而代之!
索勋之言,立即引起下首厅中数名将佐各自目视议论。
“莫非是张淮深知道我们和李氏......”
一名都将大着胆子问道
索勋沉着脸,微微颔首
“李明振那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派去找伊州回鹘的人,半路被人给截了,听说供出了不少。”
“我估计,恐怕要不了几日,张淮深就要对我等下手。”
索勋之所以敢直接和张淮深分庭抗礼,靠的就是这些年积攒的兵马旧部。
他家族在西北本地,不算豪族,故而才作为张议潮的女婿,参与军中。
但张议潮当初收复河西时,索勋立功颇大,亲自率众,收复凉州,后来先后委任为刺史、游奕使诸职,也就拉起了一支属于自己的人马。
其精锐程度,丝毫不下于张淮深掌握的衙军。
缺点就是人数不及,瓜州远没有沙州富庶,养不了太多兵,他此时手下也不过五都,三千余人,其中骑兵一千而已。
所以,在这种准备尚不充足的情况下,计划暴露出来,是索勋不愿见到的。
“如今各部弟兄状况如何?”
索勋首先要搞清楚,麾下人马是否可用
为首都将,二十出头,唤作曹仁贵,乃是索勋女婿。
瓜州户口不多,汉家豪族也少,曹氏算是一个,曹仁贵便是曹氏这一代最杰出者,被索勋招为婿。
曹仁贵拱手回复道
“前两端赏赐都发下去了,又专门让各级将佐,对弟兄们许诺了诸多,大家士气都很旺盛,可以一用。”
“回鹘那边三百匹马,前日到了后,尽数补进军中,现在两都一千骑,皆可一人两马,还多出两百匹来,或可扩大斥候。”
“弓弩箭矢,按照泰山命令,均已检备完毕,一万五千羽,都是这两年积攒下来的。”
索勋虽然并非什么好鸟,但毕竟也是身经数十战的沙场老将,对于治军还是比张淮深要强的。
他这才放下心来
但曹仁贵也有些迟疑,问道
“泰山,咱们这点人手,怕是压不过沙州那边啊......”
索勋却是笑道
“放心吧,虽然李家那边,人被张淮深捉住了,但消息却是传出去了。”
“仆固巴斤可汗已经允诺了,只要我们控制住沙州局势,他愿亲领五千骑兵,南下与我们汇合!”
此言一出,众将纷纷鼓舞。
所谓仆固巴斤可汗,便是高昌回鹘的首领,乃是此间西域一大势力,连于阗国都为之忌惮。
拥众十数万户,控弦三万余众。
“届时,李氏率部起事于城内,我等尽发精锐,从鸣沙山向内猛突,只要控制住府中衙门,和张淮深,事情就算成了!”
大顺元年,西起高昌,东至平卢,风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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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四,在凉州度过了年节的李业,重新回到了大本营灵州。
此时的灵州,相较于三年多前,李业刚到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改变。
在李愚主持下,唐徕渠、汉渠修复工程基本结束
三百万亩新开出来的肥沃良田,已经安置了超过三万户民众。
哪怕是最保守的预计,今年秋收,凉国全境秋税粮食,也会超过八十万斛。
温饱问题解决之后,市井经济也开始复苏。
张承业让人把灵州城内,围绕着运河和池园,种植了数万株果树,一到秋天,却见金黄一片,果香飘远十里。
这些果园,让位于西北边塞,大漠孤烟的灵州城,多出了许多灵气
从城内一直延伸到城外二十里,朝长安方向。
“此番一别,大哥务要保重。”
上千甲士军马肃立,李业和符存审并肩而行,却是尊为凉王的李业,亲自替符存审牵着战马。
对于符存审的东征,李业可谓是依依不舍。
不只是出于兄弟之义,符存审也是他的左膀右臂,光是空出来的陇右都指挥使位置,李业都还没想好让谁来接替。
符存审止住脚步,恳切对李业道
“子烨,陇右之事,我走之后,秦彦虽然是老弟兄,但能力还差些,我以为还是李唐宾合适。”
李业知道,对方这是在交代,沉默不言,只是一手握住马缰,一手从腰间取下一物。
竟是一向随身携带,当初郑畋所赠的龙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