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韦昭度这是打算趁机把崔安潜弄出长安了。
但之所以是平卢节度使,也是有原因的
平卢节度使又称青州节度使,便是今山东泰山以北,包括胶东半岛北部的地区。
在此时,算是中原地区和河北地区的交界处,又靠海
距离河北很近,与横海节度使(沧州)接壤,而横海再往北便是幽州。
同时,因为在胶东半道上,从海路距离辽东也很近,故而才有兼管新罗、渤海两藩的说法。
新罗就是朝鲜的老祖宗,而渤海则是泛指整个朝鲜半岛以北,今东北亚地区的一个汉化少数民族政权,渤海国。
此时的渤海国也已经处于王朝末期,江河日下,但毕竟“海东盛国”的底蕴还在,比新罗还是强多了。
由此可见,平卢节度使这个位置,在诸多藩镇中,还是属于相当紧要的存在,也就是比河东、淮南稍差些。
而就在今年中,原平卢节度使王敬武,就是当初被张濬胁迫,跟着西征讨伐黄巢的那位病逝。
原本按照常例,理应是其子王师范继位,朝廷这边补个手续便可。
毕竟人家那里,都已经拥护王师范为节度留后了
但朝廷这不是想削藩嘛,以此时李晔和几个宰相大臣的意思,当然是不愿听崔安潜说的那样,缓缓图之。
而是直接准备从河北、中原强藩下手
平卢节度使就是一个突破口
韦昭度如此建议,亦有公私两便之嫌。
这建议也的确让李晔闻之心动
毕竟朝廷如果要干涉节度使任命,肯定是要拿出一个资历压得住的来,在他看来,崔安潜以宰相之身,去做这事,当然恰当。
同时也是能把崔安潜这个“有凉藩背景”的大臣踢出去,免得掣肘自己的“削藩大计”。
之前孙抟所言,他也颇有忌惮,若是自己削藩大计施展,引发李业不满,和崔安潜里应外合怎么办?
“卿所言甚是,平卢乃海东重镇,当以持重之臣为朕守之,崔相公老成公允,正当其任!”
李晔言罢,张濬也是表示赞同,只有孔纬有些踟蹰
待三人告退出了殿门,孔纬更是直接不满地对韦昭度道
“正纪兄到底是怎么想的?”
“平卢为关东强藩,地方势力庞杂,军头将主众多,岂是善茬?将崔兄送去,莫非送死?”
“你既知崔兄,与凉藩有姻亲,可曾想过,如崔兄在平卢有了三长两短,凉藩那边会如何?朱玫之祸还远吗?何况,凉王比朱玫,何止强于十倍!”
韦昭度却是不以为然
“孔兄多虑了,藩镇再骄横,轻易岂会私杀宰相?最多不过驱逐罢了!”
“凉王那边焉敢因为这事,与我中枢交恶?”
一旁的张濬亦是附和道
“孔相公多虑矣,如今朝廷重振声势,正是立威之时,焉能畏首畏尾,天子也会不高兴的。”
孔纬刚才听韦昭度言语还好,听到张濬这话,却是大怒
“阉宦方去,天子重掌朝政,你们倒是就做起谄谀之臣了?连去君之恶的人臣本分都不顾了吗!”
可怜人家孔相公,也是正儿八经孔子四十世孙,宣宗大中年间,便是状元及第,奈何在朝内外无有根基,却是没办法和这二位争什么。
次日,圣人便召崔安潜入宫问对,提及平卢军之事。
宦海沉浮数十年的崔安潜,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
只得长叹一声,出身肃容,仔细正了头上三梁进贤冠,下拜肃然言道
“陛下今慑服四方,再柄天权,以重任托于臣,臣不敢推诿,自当效死以为之。”
“但臣仍有忠言,请容临行禀之!”
李晔自知是对不起人家的,心里有点虚,自无不可。
崔安潜只是叹息,郑重言道
“陛下,我朝自天宝以来,积弊百又数十年,历经十二代,其间虽屡有振作,可沉疴病根却始终未除。”
“当知,谋国谋民,不是一年两载,就可见效的啊!”
“以太宗文皇帝之神文圣武,贞观以来尚且需韬光养晦数载,方雪渭桥之耻。而今日国家之难,十倍于贞观!陛下自比太宗如何?削藩收权,乃是十数代先皇之遗业,别说数载,就是数十载能做成,都算幸事。”
“陛下青春年少,何妨多待呢?”
“前汉景帝、宣宗之事,陛下理应仿效啊!”
这番话可谓忠言逆耳,但的确是说到点子上了。
你李晔不过二十,日子还长,为什么就不能先忍忍呢?所谓前汉景帝、宣宗,便是指汉景帝、汉宣宗二位了,都是忍辱负重的代表。
当年汉宣宗刘询,在霍光未死之前,简直就跟木偶差不多,霍光一死,不到两年,时机成熟才动若雷霆,清洗朝堂,缔造孝宣中兴。
而汉初平诸侯之乱,何尝不是从汉文帝到汉武帝,花了三代人,才彻底画上句号。
今天大唐的藩镇,可是比前汉的诸侯王厉害多了,天子却以为能数年之内就平定,难道不荒谬吗?
李晔闻言皱眉,只觉得对方实在是丧心气
“朕知之矣,卿退下休息吧。”
崔安潜只得叹息再拜,缓步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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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听说那平卢镇,军头跋扈,而王敬武之子,王师范本就准备承接节度之位,大人突然受此职,恐怕引其记恨,必然为难,此行岂不危险?”
夜色里,崔府之中,崔安潜三子崔征向自家父亲忧虑道
崔安潜有三子三女,其中长子崔柅现在华州任刺史,二子便是崔舣,如今已经是李业麾下排名前十的文官了。
只有三子尚还年少,刚刚及冠,故而跟随身边。
崔安潜却是思索后,颔首道
“话是这个理,但未必不是机会。”
“当今天子,看似气盛,但实在幼稚。”
“韦昭度、张濬之辈,本无军国之能,却如此刚愎自用,君臣如此,若真大举削藩,必然要出大乱子。到时候情急之下,病急乱投医,难免要捅出天大窟窿。”
“所以......”
崔安潜言及此处,微微沉吟,接着沉声言
“如今离京,未必不是好事,只是,要和你姐夫那边通气。”
随后立即吩咐道
“你明日,遣人出城,去灵州递信,把朝廷改任我为平卢节度使之事,告知你姐姐、姐夫,你姐夫知道该怎么做的。”
崔征有些不解,但还是答应下来
四日后,也许是出于愧疚,李晔加封崔安潜为检校太傅,兼任侍中
而后正式任为青州刺史、平卢节度使、观察使、监管新罗渤海两蕃使。
又从神策军、保大军中检点八百人随行,前往青州赴任。
......
“郎君,这如何是好?”
凉州城中,跟随李业一起西巡的王妃崔瑛,收到自家弟弟的急信,紧张不已。
她自嫁与李业,耳濡目染,也听过不少河北、中原藩镇做派,如何不知自家父亲乃是被推进了火坑,万分焦急。
李业一开始听到消息,也是心中一沉,只道是这新皇帝实在不懂事,怕是欠收拾了。
可待看完自家岳父专门写给自己的一封信,却是忽然大笑起来,引得身侧妻子焦急之余,万分不解。
“郎君这是何意?”
李业挽住妻子香肩,缓缓将对方安稳于坐中,笑着安慰道
“夫人莫急,此番泰山断无危险,这反而是个大好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