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洞位于昆仑山脉深处。此地四面雪山环绕,人烟罕至。一眼看去,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修行的好去处。
毕竟谁会将洞府定居于这么一个出行不便,且虽随时随地将面临雪崩风险的地方。
可它的的确确是一处洞府。
“乾元洞”
女子清楚的念出“乾元洞”三个字时,多日来的阴霾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欢喜。
“老天有眼,终于找到了。”
她的身侧,那位与她一并同行的青年男子点点头,走到洞府大门外。
男子深吸口气,伸手敲了敲门。
未过多时,洞门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老头。这老头乍一看差不多七八十岁年纪,模样甚是邋遢。头发胡子一团乱,让人分不清到底哪些是头发,哪些是胡子。
老头脚下穿的是一双旧布鞋,显然有些年头了。除此之外,这风雪天气,老头却只穿着一件单衣,似乎洞外的天寒地冻与他毫不相干。
老头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番,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你们是何人?来此何事?”老头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听起来像是许久未曾与人交流过。
男子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前辈,我二人慕名而来,特来拜见此间主人。还请前辈……”话还没说完,老头忽然沉声道:“既是拜见,何不报上名来?”老头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似乎对于他的隐瞒感到不满。
男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前辈息怒,是晚辈鲁莽了。”
他朝老头拱了拱手,正色道:“晚辈姓李,名文绝。这位是拙荆。”
女子朝老头福了福身子,柔声道:“小女子何惜文,见过前辈。”
“只因拙荆身患不治之症。听闻乾元洞金池仙长神通广大,有起死回生之法。故特来登门造访,恳请仙长施以援手。”
老头点点头,目光不自觉的落在李文绝的手上。
“你是位剑客。”老头用着十分肯定的语气道。
李文绝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前辈如何得知?”
老头指了指李文绝的手,淡淡道:“你手指指关节和虎口处茧子很厚,手背青筋微微凸起,分明是常年握剑所致。你不仅是位剑客,而且还杀过人。”
“前辈好眼力。”
“你的剑呢?”
“丢了。”
“为何?”
“因为会害人。”
老人默默地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剑无善恶,人心方有。剑能护人,亦能伤人,关键在于持剑之人。你既已丢了剑,可曾想过,丢掉的不仅是剑,更是心中的信念与责任?”
“信念与责任,未必一定依靠手中剑去解决。”
老人笑了笑,微微侧了侧身:“进来吧。我这乾元洞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访了。”老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
…………
“后来呢?”楚子衿追问道。
“后来啊……”金池回忆道:“后来我折下两支枯枝,以枝代剑与他于洞府内比武切磋。他本不愿,但当我自报家门后,他这才将信将疑,愿意与我比武。”
楚子衿调试着琴弦,闻言嗤地一笑:“你两百年的功力,却跟一个青年比武切磋。就算赢了也不光彩。羞是不羞。”
金池也笑了:“可偏偏是他赢了。”
楚子衿弹琴的手顿了顿,诧异道:“他竟然赢了?”
金池脸上浮现出一抹追忆之色,“是啊。他赢了。他的剑术精妙绝伦,犹如天外飞仙,令人叹为观止。只可惜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剑了。”
楚子衿的将头侧到一边,肩膀微微发颤。
“你怎么了?”金池见他身子发颤,于是捅了捅他的胳膊。谁知楚子衿不理会他,依旧耸动着肩膀。
金池心下好奇,一把扯过他的肩膀。只见楚子衿老脸通红,一张脸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见自己的样子被金池看见了,楚子衿干脆也不装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你的意思是说,你当初两百多年的功力,半仙之体。与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比试武艺,结果不敌而落败?那岂不是羞上加羞了。”
金池老脸一红,咳嗽了两声,“这有什么好笑的,比武切磋,有胜有败那是常事。”
楚子衿忍住笑,点点头:“那再后来呢?他既是有求而来,最后你可曾帮他?”
金池笑容一敛,沉默了片刻,终是化为一声长叹:“若是帮到了他,我又何必愧疚百年之久。”
楚子衿坐直了身子,疑惑道:“凭你的本事,难道还救不了她?”
“那也要看伤情如何。”金池闭上双眼,似是回忆起了往事,“那位何姑娘此前受人一掌,心脉俱损,命在顷刻。若非此前有能人异士许以灵丹妙药令她服下,暂且稳住伤势,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我虽有妙手回春之能,可也确实无力回天。”
楚子衿皱眉道:“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金池摇头道:“我既已答允那位李少侠,自当竭尽所能救他娘子。昆仑山中有一雪莲,长于天山之上,可治百病。那位李少侠得知后,差不多将整个昆仑山脉翻了个遍,终寻来两只雪莲。只可惜那姑娘伤势危急,即便寻得那天山雪莲为其服下,到头来却也只能保住她七年的寿命。”
“七年?”楚子衿呆愣了片刻,叹息道:“七年还是太短了些。”
金池神色黯然,“是啊,太短了些。”
楚子衿见状,心中一动:“师父,俗话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生老病死是世间常态,你已尽力而为,也当对的起自己本心。你又何必过于自责呢。”
金池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道:“当年之事,虽已过去百年,却仍历历在目。我这一生坦坦荡荡,可唯独对那位李少侠夫妇,始终心存愧疚。”
“那那位李少侠呢?他后来又去了哪。”楚子衿又问道。
“他啊。”金池金池沉默了一瞬,缓缓说道:“他带着他的妻子离开了昆仑山,就此不知所踪。我曾多次下山寻他们夫妇下落,可始终毫无所获。直到七年后,我外出云游时在鬼山遇见了他。”
金池再度叹了口气,说道:“再见到他时,我险些未能认出他来。短短七年光景,他便已满头白发,恍若苍老了二十岁一般。
“他的妻子呢?”楚子衿追问。话一出口,便知自己失言了。
金池眼神黯淡,声音略微低沉:“据他所说,他妻子终是没能撑过第七年,在一个夜里离世了。”
“造化弄人。”楚子衿暗自嗟叹。
金池深吸一口气:“他在鬼山的山顶挖了一个墓穴,将他妻子埋葬其中。自那以后便守在墓旁,整日借酒消愁。”
“再后来他得了痨病。我本可以救他,奈何他心存死意,执意不肯用药。数月之后,便也跟着撒手人寰了。我遵从他的遗愿,将他也埋在了鬼山,让他们夫妻团聚。”说到此处,金池闭上了双眼,满脸哀愁。
楚子衿摸了摸下巴,说道:“照此说来,慕容剑圣终其一生都不肯以‘剑仙’自居。莫非是因为……”
金池道:“何止慕容云。当世武林,或可称之为‘仙’者,屈指可数。纵使强如慕容云、上官蔚然、洛千浔、季舒玄四人,终其一生,也从未想过争夺这‘剑仙’之位。纵观前后数百年,若论剑道集大成者,当属李文绝一人。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剑仙。”
能让金池口中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委实不多见了。
一曲终了,楚子衿平抚琴弦,仰靠在石门之上。
“所以,你是因心存亏欠。故而对里面的那位同样名为‘李文绝’的青年多加照顾?”
“或许是吧。”金池捋了捋凌乱的胡须,淡淡道:“但不知怎的,我从那小子身上感觉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有的时候我甚至以为,这小子没准就是李文绝的转世。要不然他们的遭遇为何如此相似。”
楚子衿笑了笑:“见识到你这个活了四百年的老家伙后,这世上若真有转世一说,也不足为奇了。”顿了顿,楚子衿敛起笑容,正色道:“既然你有心帮他,何必避而不见。如此大费周章的让我去面见他们,你就不怕耽误正事?我看那位唐姑娘的情况,其实并不太好。”
金池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深邃如海,“这你不必担心,我心中有数。我会帮他,但有些事情,必须由他自己去经历,去承受。”
“你就不怕他撑不过去?”楚子衿皱眉道。
金池沉默片刻,幽幽叹息:“撑不过去,那是他的命。撑过去了,便是他的造化。”
楚子衿闻言,默然不语。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继续在这看着,老道我去歇息了。”金池好不容易正经了一会,没过一会又恢复了往日不着调的模样。
楚子衿对金池的态度见怪不怪了。闻言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未做搭理。
金池见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老道费尽口舌跟你说了这么多往事,你就这么个态度?”
楚子衿双目微阖,一言不发。就仿佛睡着了似的。